趙陵聞言看向她,也不說話,一向慈愛溫柔的眉眼倏然沉默下來,讓他身上的帝王之氣顯露無疑,似探究似試探的眼神難免令人心驚。
趙槿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不可退縮,她壓下心底那一絲畏懼,毫不在意地迎上他的目光,言笑晏晏的面容下看似天真無邪,卻藏着算計之心。
這隻是她邁出的第一步,趙陵會疑心,她并不奇怪,沒有哪個生性多疑的帝王會希望自己的兒女有太多不必要的心思。尤其是女兒,生來就是為國奉獻,若是野心太大,那必然要在她羽翼未豐之前折斷她的翅膀,讓她再也飛不起來。
原本她在這些事上從未在意過,她享有了旁人渴望得到的尊崇,也擁有了令人眼紅的地位,本就沒想參與到那些争名奪利裡面,說白了就是看不上,一輩子争來争去,臨了還不是化為一抔黃土,帶不走又有什麼意思。
可自打她知曉這些年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她的父親刻意為之,他的縱容放養,就是為了不讓她察覺。
一個被養廢了的公主,等到了約定之日送給敵國,就算她再有能耐,隻怕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是以她不再甘心于此,她要的是關鍵時刻有能夠同對方談判的資本,僅僅一個公主之位還是不夠。
她天然的懵懂,讓趙陵微微松懈了下來,玩笑道:“那你說來聽聽,若是說的好,朕重重有賞。”
趙槿并未因這話而歡喜,畢竟‘說的好’的标準因人而異,若她毫不設防的将自己的想法盡數說出,隻怕趙陵自此會對她多加防備,得不償失。
可若她說的無法讓趙陵滿意,隻怕又是白忙活一場。
斟酌再三,她蹲下身,挽住趙陵的胳膊,如往日一般閑談道:“兒臣知曉父皇的顧忌,您若一下子卸了他的兵權,隻怕他會生出異心,但若您又放任不管,怕也是養虎為患。”頓了下,趙槿莞爾一笑,“父皇用人如神,不妨安排個人在他身邊,一點點蠶食他的權利,到特殊的時候便能取代他的位置了。”
趙陵聽後反倒沉默下來,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輕問一句:“你心中可有合适人選?”
趙槿猜測他多半是聽進去了,隻是心中仍然懷疑,這時候隻要自己再多加一把火,即便他疑心自己為何會對國事上心,也無計可施。
她躊躇一會兒,像是難以為情道:“兒臣思慮良久,想着此人既要是裴将軍不設防的人,又能為父皇所用,沒有地位沒有野心,似乎隻有一人能擔此重任。”
趙陵挑眉:“何人?”
“父皇您見過一次的。”她眨眨眼,柔聲道:“裴浔。”
原是他啊。
算起來,他确實符合趙槿說的,沒有地位适合做個傀儡,即便有野心又如何,他日也不怕他突生異心,對自己構成威脅。
隻不過……
“阿槿,你可知他如今的身份?”趙陵垂眼看着趙槿,眼中似有暗流湧動,“他明面上是你的面首,朕這麼做隻怕會引起朝中人不滿。”
“父皇所言,兒臣明白。”她道:“這事無需父皇出面,隻要敲打一下裴将軍,他自然知道該如何做。”她眉眼彎彎,臉頰兩側一深一淺的酒窩如一杯甜釀,醉人得很,“哪怕他有所懷疑,也多半是覺得兒臣行事荒唐,為了府中面首,不惜求得父皇出面。”
如她所言,能讓她不惜背下罵名,也要幫襯的男子,他倒是想再見一見。
上次匆匆一瞥,沒來得及細看。
隻記得那男子格外安靜,氣度溫和,不争不搶的立在一旁,看上去當真無害。
隻是她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眼高于頂,嬌蠻跋扈,能讓她看上眼的寥寥無幾。
“朕知道了。”
帝王偶爾的仁慈無論是對百姓還是對子女對官員都是有利無害,恰到好處的恩威并施,隻會讓人稱贊有加。
趙槿深知這一點,所以她走的第一步,毫無疑問的赢了。
她并未趁此機會多說兩句,隻是道了聲:“那兒臣便先退下了,多日不曾見過母後,兒臣亦是想念的緊。”
“去吧。”趙陵摸了摸她的腦袋,“替朕多陪陪你母後。”
趙槿笑着應下,随後出了大殿。
夏日炎炎,烈陽炙烤大地。
刺眼的光芒照在她的臉上,卻不見絲毫笑容,她的嘴角不知何時壓下,眼角眉梢都透着一絲冷意,與方才在殿中的女子判若兩人。
方梨見她出來,匆忙迎上去,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就見趙槿瞥了她一眼,輕微的搖了搖頭。
她瞬間了然,不再多言。
能在趙槿身側待這麼久,也算是對她的每個眼神都看的清楚明白。
趙槿漫不經心的将臉上的一縷碎發别再耳後,緩緩走下台階,朝皇後殿中走去。
禦花園中百花齊放,聽聞此間大多數都是趙陵當初為謝容而下令栽種,無論是木槿花、梨花、海棠花随處可見,争奇奪豔,美不勝收。
也映襯了帝後情深,如這滿園春色,永無凋零的一天。
“殿下。”方梨在她身側低聲道:“此番可還順利?”從遠處看,也隻能看到她的唇瓣輕動,卻聞不得一絲聲音。
趙槿默了片刻,輕輕‘嗯’了聲。
點到即止,她們心知隔牆有耳,因此分外小心。
經過禦花園,到了一處富麗堂皇的殿堂,從外頭看,便令人歎為觀止。
趙槿走過去,殿外的宮人當即分跪兩側,誠惶誠恐道:“見過殿下,殿下萬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