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月歌姐,好香啊。”李小蕊在簾子後探出頭來。
林雅琴去收拾菜地了,無暇顧及她,她就又粘到了林月歌這裡。
她仰着小臉蛋,眼睛裡全是贊歎。
月歌姐可真漂亮,像天上的月亮。
屋子裡沒開燈,她光是坐在木桶裡洗澡,就能照亮一個房間。
誰讓月歌姐太白了。大夏天,月歌姐都曬不黑。
“月歌姐,我來幫你再打些熱水來。”
她望着自己垂涎欲滴的樣子讓林月歌頗有些好笑。
李小蕊麻利地給她打來了一盆熱水,小嘴裡不停念叨:“你要是也能留在北京就好了,那樣我就能常常看見月歌姐了。”
“北京有這麼好嗎?”
林月歌想逗逗她,許是心情格外地好,李小蕊卻蹦出了一連串的話。
“當然好了,我們老師說,北京有好多大學呢。到時候,别人都要來這裡上學。”
她叽叽喳喳地說着。
在小說裡,李小蕊可沒跟她講這麼多。
上學——
這一句無心之語卻讓林月歌心内泛起了漣漪。
火車上做完那個夢,她就一直渾渾噩噩。
哪怕到現在,她仍然在思索,她到底該不該順着接下來的劇情走。
進入袁家當生活服務員,被袁砺傷透心,燙傷孩子,被攆走,急病凍死。
這一系列的劇情下來,她每一步都身不由己,像是提線木偶。
之前在火車上,光是看見袁砺,她都害怕到顫抖。
可,如果不去袁家,她又該怎麼辦呢?
她要怎麼留在北京?
還是說——
回到家裡,找個爹爹口中所謂階,級成分好的人嫁了?
他很看得上國營燈泡廠的一個工人。
按他的說法,工人成分好,地位高,每個月工資穩定,要比他們這些地裡刨食的強得多。
她當時并沒吭聲。
說到底,她還是不甘心。
正是這種不甘,驅使着她一步步,跟着既定劇情走,完成了自己的命運。
李小蕊說到上學,她卻隐隐約約記起了一點兒什麼。
她燙傷孩子之前那一陣,有聽袁家人讨論過,國家馬上就要放開高考,大意就是普通學生也能憑着考試上大學,再也不用憑借推薦了。
她記得,爹給她辦理的,是休學,不是退學。
還是莫校長勸的爹,得把她學生的身份留着,說是上個公社的高中也并不容易。
“哎呀!”
她想得出神,李小蕊把熱水倒下去時,沒來得及躲開,開水濺了起來,在她手掌上燙了一下。
“月歌姐,你沒事吧?”李小蕊吓壞了,聲音都變了調。
可她一點兒不疼。
她一把抱住了李小蕊,在她臉上貼了貼:“沒事,一點事兒也沒有。”
夢裡她滿心都撲在袁砺身上,壓根沒深想高考這件事。
現在她卻像是重返光明的盲人,一下就看出來,這對她來說正是好事。
她可以參加高考。
在袁家當生活服務員,不光每個月領得到工資,還能接近知識分子——
等到真的可以高考,她就回家找校長恢複入學。
哪怕真的把孩子燙傷,被掃地出門,她也可以提前攢錢,找到能治她那種急病的醫生,找個暖和的地方住下來。
等身體養好了,她……
再高考。
現在就讓她自暴自棄,她林月歌做不到。
第二天一早,林雅琴扔了一套藍灰色的女士套裝給林月歌:“換上吧。”
林月歌摸了摸料子,筆挺,嶄新。
“姑媽,這——”
“穿上,别問了。”
說完這句,林雅琴就沒再多說什麼,到院子裡收拾東西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這一次沒有起紅疹子,姑媽對她比上一次态度要好得多,這套衣服,上次她可沒有拿出來。
她換了衣服,開始盤頭發。
考慮到是去當保姆,她沒有編辮子。
她天生巧手,随便一盤,一個慵懶的松發髻便成型了。她的頭發烏黑順滑,昨晚又用無患子粉洗過,發尾打着俏皮的卷,平常老氣的發髻竟然蓬松不已,圓圓潤潤地泛着光澤。
林雅琴看見,難得誇了句精神。
這年頭女孩子們并不琢磨着打扮自己,林月歌屬于異類,但她有分寸,并不太出格。
公交車上,林雅琴這才覺着,選林月歌來是對的,關鍵時候,能頂事,臉蛋漂亮,皮膚又好,不丢人,收拾自己來,更是利落。
到了某個路口,她帶着林月歌下車,張望了沒一會兒,一輛二八大杠響着鈴騎了過來。
自行車上下來了個四十多歲,戴着大黑框眼睛的男人。
他沒來得及打量林月歌,一個勁兒推着自行車往前走:“小蕊媽,這生活服務員的事,我叫你張羅找人,你怎麼就找了一個人?”
男人好像不是很滿意:“你讓我去辦事處咋交差,人家不興挑一挑,選一選?”
“你啊你啊,要不是看在小蕊爸的面子上,我——”
林雅琴把手裡的籃子塞了過去:“張主任,這順義家裡帶來的菜,你收着。”
幾捆水靈靈的小黃瓜,一大把豇豆,還有十幾個雞蛋。
張主任:“你别跟我來這套,算了算了,來不及了,走快些。”
林月歌拎着東西,靜靜地跟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