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這版視頻發到小組每個人的郵箱征求意見,然後便去補覺了。
他一覺睡醒不知今夕何夕,日光微斜,宿舍裡空無一人,莫名給人一種沉靜告别的傷感。
再有一年多,大家就要分道揚镳了。
這幾年他過得開心,卻也忐忑。
開心身邊總有人陪伴,開心大家志趣相投,開心自己樂于從事這個專業。
忐忑……他内心始終有一塊是懸着的,那是他孤單而隐秘的心事,這麼久以來,他一絲一毫也不敢洩露出來。
他從上鋪爬下床來開了電腦,叼着牙刷登上Q。
系統顯示有新郵件,他想也沒想就打開了。
一個視頻跳出來播放了起來。
視頻沒有片頭,裡面的每一個鏡頭都是他。
采訪時他舉着話筒認真聽對方說話,睫毛在側面金色的陽光下被鍍了金邊。
将要開拍前的試采,他發現鏡頭髒了,抽出紙巾趴在鏡頭前面仔細擦拭,畫面幾乎怼到臉上。
需要的畫面取景角度很低,他幹脆趴在地上,盯着取景框小心地調整角度。
拍攝的間隙懶得去吃飯,他把書包放在地上坐着,一手拿着便攜筆記本看劇本,一手拿着幹脆面在啃。
采訪對象說了好笑的話,他忍不住轉頭望着鏡頭笑了,眼睛裡是毫不設防。
站在那兒發呆半天忽然發現鏡頭在拍自己,半分疑問半分羞地擋住臉扭了頭:“你拍我幹啥。”
低着頭看着攝影機裡的回放鏡頭,大概是覺得某個鏡頭拍得很好,忽然開心地笑着擡頭的那一瞬間。
毫無疑問,這些鏡頭是有溫度、有感情的。
李時坐在宿舍狹小的桌前深呼吸了一下。
他還記得剛進宿舍那一天,王鵬飛向他伸出手來。
“我叫王鵬飛,大家都叫我大飛。”
這個舉動被後面他和胖子的口角打斷,李時最終沒能握到那隻手。
直到這一刻起,李時才忽然覺得,從入學那天就懸在空中的那隻手終于落了下來。
隻是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這一切原來都隻是一個冰冷的誤會。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就在今天,在全網都在把#惡心主播來時雨#刷到首頁之後,這個視頻會從時光深處跳了出來,擋在那些傷害前面。
視頻的标題還挺長:“看看學生時代的來時雨,對比下整容效果?”
這還挺……标題黨的。
标題黨的視頻發布很及時,趕在熱度還沒退的時候,收獲了不小的播放量。
大家的評論裡,表示疑惑的很多,有人問這哪能看出整容,還有人說這小夥兒挺精神的啊,幹嘛想不開去整容。
這個視頻并不能幫他平反,充其量隻是在黑他的大軍裡充當了一個動搖軍心的角色。
作用聊勝于無?李時想着。
他打開微信,想要跟那人說點什麼,又想起這會兒大概那邊還是晚上。
微信打開隻見一個明晃晃的1,他點開對話框,看到王鵬飛已經先一步給他發了消息:“我看不下去,在網上發了你以前的視頻,希望你别介意。”
他感覺心裡忽然有一點松軟。
對,在這一秒前,他本來是有一點點介意對方的自作主張的。
可是王鵬飛說,是因為“看不下去”。
雖然是自作主張螳臂當車,但卻是站在為他鳴不平的立場,他心裡仍是有一點開心的。
真卑微啊,他好笑地想,這麼多年一點長進也沒有。
他照常準點開了直播。
關了彈幕,他可以假裝什麼都沒發生,沒有污蔑抹黑,沒有侮辱謾罵,沒有無數明槍暗箭、障礙重重。
“觀衆朋友們大家好,”他擡頭對着鏡頭笑,“歡迎來到聽雨樓,我是來時雨。”
“今天我們要沖擊40星了,賽季快結束了,希望最後能到50星。”他說着打開遊戲,“先單排幾把,等一會兒再和兄弟們組隊。”
李時頓了頓,加了句:“兄弟們都是素人,我的事和他們也沒關系,各位就不用去騷擾他們了哈。”
他擡手點了開始遊戲。
這個直播間發生過很多事,有過熱熱鬧鬧笑語歡歌,也有過屏息凝神滿懷期待,但還從未有過如此冷清寂靜的時候。
能堅持多久呢?他在心裡問自己。
一秒一分,一刻一時,一天一月,就這麼熬下去,時間是最公平的,不會為誰快進或遲滞,攢着攢着,總能熬過一季,一年,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