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鎮魂,可保嚴施主七日之内肉身不毀、魂魄不散。赤珠引路,能為貧僧指引方向。”念珠重新纏回腕上,皂色海青輕振,弘楔繼續道,“日落之前,貧僧會将那妖道擒拿,解了這陰損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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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鎮外連綿着一片無名小山。
山中有處天咫洞。
洞裡住着一位道長。
道長道号純嘉,年方二百八。
修道之人嘛,鎮日裡無非煉丹養氣。時間久了,該上天的飛升,該進土的遁地。不過純嘉現在既上不去,也下不來,肉體凡胎卡在這凡塵俗世間,一卡就是二百八十年。
早些年還山南海北四處遊逛,極北苦寒之地,極南火海之鄉,極東大瀛海海底,極西大荒原蠻荒,隻有不曾聽過的,沒有他不曾到過的地方。這些年收了脾氣,架打得少了,花養得多了。
護身兵刃青霜劍,仔細想想,似乎也有些年歲沒出過鞘了。
以至于劍尚未出手,人便遭了暗算。
——霹靂轟然降下,周身霎時塵土漫天,漆黑一片,待塵土散去,穩住腳下,純嘉已不知身處何方。
除了前方一道口子似的白芒,周圍一片黑咕隆咚。那白芒好似萬丈深淵上空一線天,借着這道光,純嘉勉強看清了被炸得烏漆麻黑的自己。
抖抖身上的灰,純嘉想起來了:這是個撬開一條縫的蚌殼啊!
幾十年前他同人打賭賭輸了,隻身赴齊郡,入東海,從茫茫水域中給那人取一顆拳頭大的珍珠。當時他被門扇大小的蚌精困在了殼裡,一身修為差點給個海貨當飯吃。
蚌殼緊閉,周遭一片漆黑,被困許久,眼看就要被消化幹淨,純嘉終于想到了脫身法門。
他用青霜劍将蚌殼撬開一條縫,一道亮光混着海水從縫隙中汩汩湧入,光明陡生。純嘉被沖了個趔趄,心中激動,當時就喊了幾聲無量天尊。
現下這樣子,可不就跟那時候像了個七八分?
那這跟蚌殼似的東西,究竟是個什麼物事呢?
他想起卷入黑暗前看到的一雙眼睛,以及——
青霜劍重新浮現在手中,純嘉清清嗓子,“小秃驢,你莫以為,一個小小的木魚就能将貧道困住?”
周圍沒什麼動靜。
純嘉手裡挽了個劍花,明明一身狼狽,卻愣是讓他做出了幾分風流潇灑。“你毀我洞府,炸我丹爐,貧道念你年少,不同你計較。我數到三,三聲過後,青霜劍會全力劈下,到時候法器被毀,可不要對着你家的老光頭們告狀說貧道欺負小輩。”
“一!”
外間無甚反應。
“二!”
依舊無甚反應——難不成這開了口的啞巴魚居然不能傳聲?
“——三!”
“轟”的一聲巨響,如雷鳴山傾,天地一片顫動,純嘉被震得手酥腳麻,腦中一片嗡鳴,撲倒在地。
青霜劍當啷一聲,連個指甲大的坑也沒砸出來,悄沒聲兒地隐了身形。
純嘉在連綿不絕的回響裡總算聽見了人聲。
“……既身陷囹圄,就不要口出狂言了。”
四肢百骸從裡到外似是被電了一遭,軟得擡不起來。祖師爺誠不我欺,光頭果然沒一個好東西,看着眉清目秀的,下起手來竟是如斯狠毒。
這木魚恐怕跟個丹爐似的,不止能囚禁,說不準還能煉化。這和尚一口一個“妖道”,恐怕自己才是個妖僧,假借除妖之名奪人修為。
純嘉道長面相白嫩,墨發如瀑,眉心一點丹砂,好似二八年華,身姿如鶴,風華無兩,誰見了都要贊一聲好人物。
這會兒被秃驢炸成個灰頭土臉的夥夫,生氣之餘又有些吃驚。不入紅塵幾十年,連個小小和尚打架都是一把好手,世間能人竟是如此之多了?
還是自己退步得太過嚴重?
外邊這會兒又沒了聲音,不知道那秃驢在想什麼壞點子收拾自己。
從一陣又一陣的焦糊味裡,純嘉勉強辨出了這木魚的材質。
桑木。
架要打,風度也不能丢,動手之前,純嘉得先做點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