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楔感覺得到。

他把梅氏從木魚中放出，将一顆藍色瑪瑙嵌入她眉心。

“梅夫人莫怕，”弘楔單手輕拂，光芒黯淡，瑪瑙漸漸消隐在梅氏額間，“秦道長此番來意非善，從一開始就對我們充滿敵意。先前是我二人小看了他，現在他得到貴府上下信任，已經占了先機，我們此行雖是要救出嚴施主，但他倒打一耙，必定已經讓府中諸人将我二人視作招搖撞騙之徒，所以接下來每一步，必定危險重重。”

梅氏摸摸額間，目光從木魚轉移到弘楔臉上，神色再不是初見時那樣怯懦，而是寫滿了堅定：“法師放心，隻要能救出嚴郎，我什麼都不怕。”

弘楔重新将念珠在腕上纏好，“這瑪瑙為鬼血所化，夜間佩戴，能庇佑主人，神鬼莫侵。”

梅氏似是要問些什麼，然而她隻是張了張嘴，片刻後，扭轉話題，“——我為法師帶路。”

遊廊曲折蜿蜒，梅氏不顧形象，提着裙子在前面引路，“這裡是一個浮在水上的小花園，前面有個水榭，過了水榭大概三丈遠就能踩上土地，再穿過月亮門就能看到正屋的後窗。”

遊廊由層層木闆拼成，寬度僅能容兩人并行，原本奇趣疊起的小道這會兒讓人分外想一把捋直。梅氏熟悉路徑，閉着眼睛都能走，此刻心下焦急，拂開彎腰擋臉的竹葉幾乎要小跑起來，“穿過這片瘦竹就能看到水榭，啊——”

一聲驚呼，梅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沖擊，整個人被抛到了空中，水汽凝結，化作千百道冰錐，激射而出。

弘楔反應迅速，袍袖大展，一擡手卸掉撲面而來的沖力，被沖向空中的梅氏身體蓦地輕盈，羽毛一樣飄飄墜落，半邊身體挂在了遊廊扶手上，驚疑不定。

右手念珠飛向空中，瞬間光芒耀目，一百零六顆念珠形成的圓弧一圈圈蕩開去，形成一道金光幕牆，冰錐甫一觸及，紛紛融化成水汽，消隐在空氣中。

弘楔擡手，幕牆消失，念珠重新纏繞腕上。

一個持劍的道童自水汽中現出身形，正是白日裡秦道長身後的道童之一。

“師父神機妙算，命我在此守候，果然候得你這妖僧。你二人心懷不軌不識好歹，先前放你二人離去已是慈悲，竟還敢一次次來犯。識相的，速速離去，否則，定叫你三身俱滅！”

弘楔這輩子第一次被人叫做“妖僧”，心道竟是現世報不成，今日誤會了那牛鼻子，還不到一天自己就被人叫做“妖僧”，以後嘴上定要謹慎再謹慎，暴躁莽撞要不得。

他不想同這道童多做糾纏，招手讓梅氏跟在自己身後，嘴唇微動，一個梵音吐出，穿透輕薄的水霧，準确打在了道童身上。

道童腳下蓄力，木劍刺出，隻是力量不曾用盡，連人帶劍便被定在了半途，再也動彈不得。

道童眼中驚疑不定，“妖僧，你用了什麼妖法，莫要執迷不悟，快快揭開！”

弘楔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偏頭，“梅夫人，我們走。”

梅氏用力點頭。

“妖僧站住！莫要再上前一步！”

弘楔腳下不停，步伐迅捷，一腳踏入了水霧之中。

梅氏跟着小跑起來。

“妖僧，最後一次警告你，莫要不識好歹，再上前一步，你定會命喪于此！”

無人回應，道童臉上怒恨交加，眼看兩人就要穿過水榭進入内院，突然，他一個冷笑，上下牙齒一對，咬破舌尖，一滴血珠吐出，眨眼間彌散在水霧之中，了無痕迹。

遊廊曲折，速度很難快起來，弘楔頭也不回開口，“梅夫人，抓住貧僧的手臂。”

梅氏依言出手，用力之大，指甲幾乎扣進弘楔肉中。

弘楔單臂展開，足尖一點，身體輕如飛鳥，下一刻，腳踩竹群，人已飛至半空。

瘦竹落在身後，水榭近在眼前。弘楔心思微動，足點空氣，正欲踏入水榭，毫無征兆地，身體突然脫力，自半空直直墜落。

目光穿透薄霧，下方正是粼粼水潭，弘楔心道不好，急速下墜中，最後一刻将梅氏推開，自己卻因為那一推的力道，更加快速地砸入水中。

“嘩啦”巨大一聲水響。

“弘楔法師！”

梅氏攀着欄杆失聲尖叫，身體尚未穩住便回頭去看，正正看到被水淹沒前的一雙手臂。她下意識伸手去拉，手在空中撲了個空，和弘楔的五指擦身而過。

水面漣漪陣陣，再沒有和尚的身影。

梅氏哭着在水中劃撥，徒勞地想要抓住弘楔的半片衣角，隻是除了冰涼的潭水，手中再無其他。

霧氣中，僵立不動的道童發出暢快笑聲。

“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