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轉機

梅氏在淚眼中擡頭，望着半掩在瘦竹之後的身影，目光滿是恨意。

這恨意讓她生出無窮的力量，胡亂抹掉滿臉的淚水，踉跄着爬起來，跌得撞撞奔向洋洋得意的道童。

那道童見她狼狽，雖不能動，眼中卻盡是輕鄙之意，“眼瞎心蠢的東西！師父好心替你家除妖，救你夫君性命，你卻不識好歹，聽信這妖僧妖道胡言亂語！而今這便是報應！”

梅氏掰開道童的手，搶過木劍。

道童目光警惕，“你想做什麼？”

這是梅音第一次拿劍，她本是一個普通柔弱的年輕女子，過往拿過最尖銳的東西，也不過是女紅時候用的剪刀。這會兒手持能殺人奪命的兇器，明明木劍輕得很，她的手還是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道童更加輕蔑地看着她。

梅氏惱恨自己的無能，狠狠咬着牙，一手持劍，一手穩住顫抖的手臂，心中一橫，劍尖抵在了道童頸上。

“你對弘楔法師做了什麼？”

她連聲音都控制不住地顫抖。

道童目光下落，定在劍上，“他中了毒，運氣受阻。”

“解藥在哪兒？”

“除了師父那裡，我和師弟都沒有解藥，你去師父那裡求吧，”他嗤笑一聲，打量強撐着自己不倒下的女人，突然想起什麼，“不對，你為什麼沒事？”

這毒藥能讓修行之人脫力。普通人體弱，若是不幸中了，更是要昏迷多日——為何這女人什麼事都沒有？

梅氏硬起心腸将木劍向前一遞，“噗”地一聲，劍尖刺入道童頸中，血立刻從傷口湧了出來，“解藥在哪裡？！”

道童沒想到她真敢動手，一時又是驚又是怒，“我告訴你了解藥在師父那裡，想要就去他那裡求！”

血沾染道袍，暈開一片，他恨得咬牙切齒，“不知好歹的女人，告訴你，别白費力氣！哪怕師父發善心将解藥賜予你，等到你回來，那妖僧早就在水底一命嗚呼了！”

梅氏眼前又一次蒙上水汽，她心知道童說得沒錯，如果那純嘉道長一起進來或許弘楔還有救，這會兒隻有自己一個弱女子，孤立無援，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等待他們的，隻有失敗和身死。

她本想救嚴郎，如今卻陰差陽錯，很快便會死在這裡，連同嚴郎道别的機會都沒有。

嚴郎，嚴郎啊……

眼淚滾落，梅氏的眼中滿是絕望。

“如果命該如此，那在我死之前，就先送你去為弘楔法師陪葬吧。”

道童蓦地睜大眼睛，他讀出了梅氏眼中的恨意，登時目眦欲裂，“住手！你這個瘋子快住手！我答應你，我替你向師父求情，你快住手——”

梅氏置若罔聞，

木劍已經握緊，隻要再加幾分力氣，立刻就能将這道童刺個對穿，血濺當場。梅氏硬着心腸閉上了眼睛——

又是一陣水聲，梅氏手上的動作頓住，立刻扭頭看向水潭。

道童的一顆心幾乎從嘴裡跳出來，這會兒聽見響動，将将收回胸中，怦怦亂跳。氣都喘不勻了，餘光還是先投向了水面。

他先看到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接着，是纏在手腕上的一串念珠，那手在空中試探着抓撲，夠到了岸邊的嶙峋奇石。手上用力，青筋凸起，再下一刻，一顆水淋淋的光頭浮出了水面。

大悲之後迎來大喜，梅氏愣怔片刻，下一瞬，手指脫力，木劍“咚”地砸在遊廊上，她跌跌撞撞跑向水榭。

半途被裙子絆倒，身形不穩，整個人撲向尖銳的拐角，梅氏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劇痛卻沒有傳來，一雙冰涼的手沾了濕意，穩穩将她扶住。

睜開眼睛，滿臉潮濕的弘楔就在眼前，目光擔憂地看着她。

心中大定，梅氏劇烈地呼吸，話都說不穩了，“弘……弘楔法師，法師！”

弘楔安撫地點點頭，“貧僧沒事，”将她安置在遊廊扶手上，兀自走向了動彈不得的道童。

道童驚疑不定地看着他，這狀況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妖僧，你、你為何、為何——”

“為何”什麼，他已經說不出，不過他的意思，卻也不言而喻。

為何砸進水裡沒有溺死，還能毫發無傷地爬上來，對于弘楔自己，也很是意外。目光下垂，落在幹燥飄逸的袍子上，弘楔心裡一陣慨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