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周圍十分安靜,甚至沒有一聲鳥鳴。
一人對上萬千鳥蛇,勢衆的一方竟是處于劣勢,因劣勢而不動——這不過是大戰前的甯靜。
“沒事,貧道不急,”純嘉重新在屋頂坐下,捏一節柳枝,悠悠然搖晃,“反正有危險的又不是貧道。”
眼神也跟着柳枝飄來蕩去,十分閑散。
飄着飄着他突然想到了什麼,擡高手臂,手腕輕轉,帶着柳枝劃出幾道詭異的弧線,片刻之後,滿地的五彩鳥毛慢慢浮了起來。
所有的鳥毛突然擁有了生命,各自向不同的方向開始彙集。
純嘉右手一探,一根火紅的赤烏尾羽出現在了兩指之間。他将柳枝銜在唇間,手指翻動,三兩下便将一頭長發用紅色鳥毛束了起來。
紅色尾羽,紅色丹砂,紅色雙唇——多了幾抹血意,純嘉道長看上去熱烈又危險。
眼角微斜,這個怎麼看都不太正經的道士仰望明月,手指變換,雙臂開合。那萬千鳥羽似是同時聽到了召喚,彙成道道色彩豔麗的洪流,向他手邊靠攏。
眨眼間,一件絢麗羽衣出現在雙手之間。
磷羽閃爍,豔光流動,純嘉眸子裡滿是得意。
“真漂亮,”一抖一抻,羽衣披在了純嘉肩膀,他輕笑了聲,對着空氣中看不見的人開口,“等會兒貧道捉住了你,第一件要做的,便是讓你指揮鳥兒們唱歌跳舞,把沒見過的各種漂亮小扁毛們好好認識一下,大樂三天!”
夜空寂靜,沒有人回應。
純嘉不以為意,繼續自言自語。
“你很奇怪,你知道嗎?”這會兒披了彩色羽衣,純嘉道長變成了五顔六色,遠看像一隻花裡胡哨的紅頭牡丹鹦鹉,蹑着步子在屋頂踱來踱去,“我活了近三百年,世所罕見的高壽,哪怕是在修行人群裡,也不算年輕了。”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生命長度一旦超越凡衆,看待事情的眼光便會完全不同,生命的活法也截然不同。”
“一條命,生長于天地之間,穿梭于時間洪流,把自己融入其中,萬事萬物便沒什麼不同。來來去去,起起伏伏,生生滅滅,沒什麼人是特殊的,沒什麼事物是不能舍棄不能擁有的——除了自己。”
“隻有你自己,才是世間最特殊的存在,才是萬事萬物的中心。隻要保住了‘我’,記住了‘我’,這世間天地,燦爛星漢,無盡歸墟,任你遨遊。”
“你何必執着于一個人呢?或許嚴柏風确實有魅力,或許他真帶給了你什麼。可他就是一個凡人,莫說那魅力能不能持久,哪怕持久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也不過是短短幾十載光陰。他死了之後呢,你不活了?”
因為那個“死”字,寂靜的夜空陡然生出一股肅殺之意。
純嘉全然不把這點威脅放在心上,嗤笑一聲,“戳到你痛腳了?自欺欺人!”
他在屋頂上重新坐下,托着腮眯起了眼睛,“我是真的不明白你的想法——最初我以為你的境界比我更高,畢竟估計一下,你看過的人世百态少說都要用千年來計了,何至于執着一角一隅?”
“——我活着,本就是為了等他。”
咦?咦?咦?
純嘉睜大了漂亮的眼睛,“羽衣人,不是貧道的錯覺吧,你開口了?”
真是不容易啊!
不等回應,他“啧”了一聲,“貧道這輩子還沒收過徒弟,若能就此将你點化,助你超脫,也不枉今夜浪費這一番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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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氏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
發了瘋一樣。
從那顆赤珠進入眉心開始,她就像有了上天的指引,不用任何旁的佐證,身體自己就知道該怎麼走。
她盡量不去想為自己争取到機會的弘楔法師會怎麼樣。
會不會被抓,會不會身死,她不敢想。
今時今日,一切後果她都不敢去深想。
嚴郎,嚴郎……
她隻要救出嚴郎的性命。隻要救出他,一切都值得,其他的一切她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