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突兀響起,身形略胖的小道童蓦地轉身,尚未看清人影,一盆冷水兜頭潑下。渾身透濕,劍未立起,一個木盆緊跟着砸了下來。
“咚”地一聲,道童應聲倒地,血霎時糊了滿頭滿臉。即便這樣,他仍不忘職責,在闖入者經過身邊的時候一把扯住了對方的裙子。
梅氏的尖叫從響起之後便沒有停止,這會兒随着她連蹬帶踹踢打道童的動作而時高時低。不知道哪一腳踩斷了對方的手指,道童發出殺豬一樣的叫聲後,順勢收回了手。梅氏補上最後一腳,一頭撞進了正門。
前來望風查看的家仆是黃夫人的随從,手将将搭上門闩便被撞開的門彈上額頭,眼前金星亂轉,連退數步後無聲無息暈了過去,隻留起身的黃夫人和跌回座位的老夫人滿面驚愕。
“……阿音你好大的膽子——”
嚴家先祖靈位之下,秦道長手持木劍,念念有詞。無數根蠟燭圍了一重又一重,重重燭影中,嚴柏風面色蒼白,居于其中,哪怕用肉眼都能看到,他的腹部雜亂起伏,那活物在道人的做法下不安地扭動。
門外已經隐約聽到跟來的腳步聲,機會隻在彈指間,梅氏毫不猶豫沖向燭群之中的嚴柏風。
她被肉眼難察的屏障彈了回來,沖力太大,連退幾步後還是跌坐在了地上。
就在她倒地的那一刻,昏迷了半個多月的嚴柏風猛然睜開了眼睛。下一刻,他的唇間湧出大片鮮血,瞬間染紅了衣襟。喉中發出低啞的嘶吼,那雙原本漆黑澄澈的眼睛裡,此刻拉滿血絲,因為痛苦而變得猙獰,目眦欲裂。
就在睜眼的一瞬間,梅氏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眼中的祈求。
痛苦聲回蕩在宗祠中,整個人都蜷成了一團。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不要動,”秦道長雙目緊閉,冷靜開口,“妖孽已經身受巨創,去了半條命。現下正是最關鍵的時刻,必須一擊殺死才能拯救嚴善士的性命,否則半途而廢,便是白受了今日這番苦。”
兩位老人頓住腳步,面面相觑,雖猶疑,卻不敢再動。
無助之際,一股涼意自身後進入腦中。這感覺萬分熟悉,梅氏尚未分辨出這熟悉感來自何處,一個虛弱的聲音緊跟着傳入耳中——
“去救嚴施主!”
她想起來了,身體緊跟着行動,重新跌跌撞撞沖向燭群正中。
“阿音!”
“放肆!快站住——”
鬼血所化的瑪瑙一經入體,神鬼莫侵,這一刻,秦道長所設的最後一道屏障形同虛設,梅氏徑自沖入燭群正中。
觸碰到嚴柏風的那一刻,眼中的淚水終于滾落,梅氏一把攬住了丈夫的脖頸。
嚴貞帶人重新闖入房内,混合着兩邊的人手,各色人聲,周圍一片雜亂。
施法中途被斷,秦道長受到的反噬不輕。以劍拄地,抹去唇角的血痕,盯着燭火群中的始作俑者,他厲喝一聲:“給我把這個蠢婦拉開!”
一群人呼啦啦上前。
“誰敢過來!”
梅氏狠狠拭掉淚水,一手摟緊丈夫,一手指着雜亂的人群,“誰想害死嚴郎?!”
衆人被她這罕見的狠戾驚得頓住了腳步,進退不得,紛紛看向秦道長,準備等他的指示。
秦道長一言不發,豎起木劍,兩指并攏,自劍身抿向劍尖,拉出一道血痕,随即輕喝一聲,木劍卷起浩大聲勢,對着梅氏當頭劈來。
梅氏呆立當場。而原本被攬在臂中的嚴柏風,突然掙紮起身,一個翻身将梅氏壓在身下。
劍勢即将落下,在嚴柏風虛弱的目光中,梅氏猛然驚醒,一刹那幾乎魂飛魄散。
她是來救嚴郎的,怎能讓嚴郎為她而死!
眼看被救的人即将因為救她而死,梅氏躲避不及,一雙看不見的手冰涼徹骨,同時握住了兩人的手腕。
随着一聲幾不可聞的氣音,“隐”——
衆目睽睽之下,三人眨眼間消失不見。
隐遁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