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手去碰妻子的臉,指尖沾染濕意,有淚珠順着腕線滑落,又砸在地上,濺起小片塵土,“阿音乖,有事情要交代你——”
“——你不要說話,不要”
“……很重要,”他用力擡起眼皮,“你還記得姚從嗎?”
“記得,當初他打碎了你最愛的一套古瓷,你把他趕出家裡了。”
嚴柏風微微搖頭,“長姐一直對家裡的财産虎視眈眈,其實,若翎兒教養得好,接管也沒什麼不可以,母親她們想也願意。隻是你不一樣,阿音。你我沒有子嗣,嶽家又不複以往,若我身死,在嚴家,你必定要生受諸多委屈。姚從其實是我為你準備的一條後路——”
身體晃了晃,撐不住,半靠在了梅氏肩膀。
梅氏滿臉是淚,想緊緊抱住他卻又不敢動手,他像一個支離破碎的紙人,哪怕稍一用力都會被揉碎扯破。
“……你的枕芯裡藏了一張紙條,上面是姚從的地址所在。你去找他,田産、店鋪,還有一些錢莊的存據,這些,都已經落在你的名下,到時候他會把一切都交給你,”
“哪怕不會再嫁,這些錢産,也足夠你一世衣食無憂——”
梅氏大哭,“我不要這些,我不要,我隻要你好好的,我們一起好好的——”
“……我不是一個好丈夫,思前想後,能為你做的,也隻有這麼多,”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對不起,我食言了。”
他的目光漸漸變得空洞,口中喃喃,“明面循規蹈矩,内裡掙紮多年,本以為一生就這麼過去了……有什麼不好呢,所有人都覺得好,那便是真的好罷……”
“可偏偏遇見了他……”
“……這或許是命定的劫數,躲不得。”
“我想兩下都好,可最終卻是什麼都沒做到,既虧欠了你,也辜負了他,實在是失敗得很……”
一滴淚自眼角滑落,雙眸慢慢閉合。
所有的嫉妒不甘終于徹底消失不見,梅氏崩潰大哭,“我不要了,哥哥,你聽見了嗎哥哥,我什麼都不要了,你快醒過來,醒過來求求你醒過來!”
聲音也消失了。
梅氏膝行至弘楔身前,跪在地上砰砰磕頭,“法師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什麼都好,拿我的命去救也好,拿什麼都好,你一定有辦法,求求你,求求你——”
弘楔的髒腑似有萬千飓風絞殺,滿地狼藉。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别離,求不得——一夜嘗盡人生七苦,便是方外之人如他,也做不到無動于衷。
佛陀在上,既然渡一人便是渡衆生,舍棄弟子性命挽救一紅塵中人,應是并無不妥罷?
哭聲萦繞耳邊,決意之下,内心再無疑惑。
深青色砗磲離開念珠,浮于嚴柏風額頭上空,螢火般閃爍。
待光芒穩定,一滴血出現在弘楔眉心,凝成豆粒般大小後,又漸漸消失不見,如此重複七次,砗磲的青色逐漸濃郁,變為黑色之後,緩緩落向嚴柏風眉心。
弘楔臉上血意盡失,污血也掩蓋不住蒼白如紙的面色。
梅氏目露喜色,“法師,是不是——”
一道紅光刺破空氣,擦臉而過,在砗磲入腦的最後一刻,将其準确擊中。
砗磲登時化作齑粉。
“——幸得貧道及時趕來阻止妖法。妖僧,快快束手就擒,否則貧道定不會饒你性命!”
前功盡棄。
天堂地獄,一刹那,梅氏如墜冰窟。
弘楔應聲跌撲在地。
一個“卍”字吐出,帶着最後的力量,勉強阻擋了第一次攻擊。
他的目光望向夜空,失去意識的瞬間,仿佛聽見了冰霜碎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