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求你了,我知道你能救他,求你了!”
待純嘉想明白梅氏的意思,他又吃了一驚。他指指身處地獄烈火中的羽衣人,“你求我救他?”
梅氏眼中流出了淚,“哥哥已經……他不會願意看到他這個樣子的……”
純嘉心裡有些五味雜陳,弘楔抓緊了他的胳膊,“——純嘉道長!”
好吧好吧。
嚴貞也意識到了事情的變數,立刻擡高音調示警:“秦道長小心——”
她的示警及時精準,隻可惜毫無用處。
手指對着虛空撥攏,傾灑的月光被攪動,慢慢形成漩渦,又彙成了光華璀璨的天河,流淌過幹灼的夜空,缥缈遠去,帶走了一切熱火。
孩童看不懂大人眼中的驚慌,隻為這世間奇景雀躍高喊,直到被母親一把捂住了嘴,嗚嗚咽咽。
隻要再有半個時辰,秦道長就能将羽衣人煉化成丹。這種世間罕見、隻在秘傳經書中見到的上古奇獸,今日有幸得見,且得以捕獲,正可謂天賜機緣。丹藥若成,自己的修為增進絕對不止一層兩層,甚至能夠突破肉身限制,進入新的境界。此等幸事,哪怕搭上一個萬魂絞殺陣也十分值得。
偏偏遇上了不長眼半路截胡的!
秦道長心中發恨,隻恨自己先前太過大意,沒把那年輕道士放在眼裡,不曾想竟是個真有本事的。
他的心中潛藏着另一種恐懼,關于對方身份能力的猜測,這恐懼讓他不敢深想,因為一旦深想,那結果恐怕會是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想面對的。
半空中,羽衣人的掙紮哀吼漸漸微弱。
那張年輕美麗的臉依舊是神色不動,此刻卻帶了讓人咬牙切齒的譏諷。
秦道長默念火鈴咒,念罷手腕一轉,劍尖直指地上的道士。
赤色的火焰迅疾如電,直撲對方面門——他已打定主意奇襲,趁着對方防禦的時機,攜羽衣人直接遁走。哪知尚未收勢,對方舉重若輕,一口清氣吐出,放出的火焰如被控制,反向自己襲來。
消去火焰已經來不及,秦道長慌忙躲閃,腳步雜亂之際,一股大力猛地襲來,他的身體突然不受控制,像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又被人狠狠掼在了地上。
從半空砸在地上,在尖叫聲裡,秦道長眼前發黑,渾身劇痛。
塵土飛揚,連聲嗆咳,睜眼,一雙幹淨的絲履出現在面前。
“我分你一半!”
“嗯?”
“你我二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我是說煉化羽衣人的丹藥!”他不顧身上狼狽,死死盯着頭頂上的人,“貧道雖不才,可要真拼起命來,你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況且你一人也不好将他整個吞下——何必争得你死我活,不若你我各退一步,分而取之!”
見他輕易妥協,嚴貞急了,放開兒子湊到他面前,“秦道長,您如何——”
“——閉嘴!”秦道長狠戾地阻止了嚴貞後面的話,依舊死死盯着年輕的道士,“如何?”
純嘉忍不住笑了,他在對方面前蹲下,“你說,你若拼起命來,貧道未必能全身而退?”說到這裡,他垂了眼睑,微微俯視着對方的眼睛,“你要不要試試?”
就這麼一眼,強橫的壓力幾乎迫得人擡不起頭來。秦道長強撐着自己不去躲避他的眼神,“你,若是不滿意,我也可以再讓一步,總之我願意和解——”
“你拜師學藝的時候,你的師父難道沒有告訴過你,若形勢比人強,就該乖乖閉嘴嗎?”
“你——”
“純嘉道長——”
“小弘楔又發善心啦?”純嘉輕笑一聲,回頭安撫,“放心,貧道心善。”
弘楔沒有接他的話,他的目光遙望夜空,純嘉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卻被一片耀目的白光刺得眯了眼。
白光越發強烈,像正午的日頭,幾乎把整個黑夜徹底照亮。
那是羽衣人的方向。
地面開始顫動,秦道長一把扯住純嘉的袍角,“攔住他!攔住他!他是要自毀肉身!”
可惜已經來不及。強光刺得所有人都閉上了眼睛,周遭一片霎白,崩裂聲自半空炸響,同地面呼應,頓時地動山搖。空中隐有雷聲翻滾,崩毀之勢無可阻擋,純嘉後退中不知踩碎了什麼,他隻來得及催動絲藤護住周圍的人。
崩雷聲奪走了所有人的聽覺,亂石飛舞,純嘉隐約聽見了一聲稚嫩的尖叫,似乎還有隐隐的哭聲,隻可惜視線被奪,一切都無法判斷。
待到大地重歸安甯,白光漸漸消隐,視線找回,衆人隻看到一隻巨大的白鳥殘影。
白鳥緩緩落地,雙翼收攏,穿過千山萬水,千年萬年,他終于擁抱了想要擁抱的那具身體。
隻是身體早已僵硬。
赤紅雙目流出了血淚,空氣中還回響着白鳥的哀鳴。
——我很喜歡你。
——你不是也喜歡我嗎?
——我等你很多很多年了。
——你怎麼才來找我呢?
——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殘影漸漸虛化,連同雙翼下的那具身體,一點一點,逐漸模糊,終于化作片片白羽,散落空中。
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