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其後發生的一切,快得像是一場混亂的夢境。
無數飛鳥在嚴府上空盤旋停留,哀鳴不絕。
鳥群漏出的月光将廢墟照得朦胧,嚴貞的兒子呆立在原地,在他腳下,金色琥珀碎成了一片粉末——混亂中,不知什麼擊中了他的頭顱,弘楔的琥珀雖替他擋去了部分災難,卻還是沒能徹底護住他。這會兒目光僵直,口角流涎,嚴貞腦中“嗡”的一聲,拼命喊着兒子的名字搖晃也沒能換來丁點正常反應。
受制于人的秦道長短暫獲得了自由,無視紛飛的亂石試圖遁走,無奈視線被奪,頭腦接連受創,本想拼着血染額頭也要趁機逃脫,不過将将邁出兩步,腿上一陣劇痛,踉跄中撲跌在地,一條小青蛇盤成一團吐着信子,血琉璃一樣的眸子兇狠地盯着他。
而在離青蛇的不遠處,純嘉的目光在弘楔和被踩碎成片的木魚間來回瞟着。
“我賠你一個新的!”
“……”
“和原來一模一樣!”
“……”
“保證比這個好!”
“……”
弘楔的注意力很大部分還停留在死去的人身上。他遊曆紅塵,本想替人降妖除魔,費盡心力,卻偏偏看到了這樣一個慘烈的結局——方外之人不該強求結果,可他依舊無法說服自己,立刻擺脫胸中的窒悶。
誰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誰都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往日無比珍惜的法器,砗磲、琥珀被毀,木魚碎裂,在這樣一個哀傷的夜裡,比起逝去的生命,似乎顯得也沒那麼重要了。
秦道長舉起了劍,小青蛇眨了眨眼,下一刻,調轉方向,無聲無息一瞬間遊到了純嘉腳邊,昂起頭,巴巴地看着他。
群鳥已經漸次離去,陰影中的蛇群也潛回地底,悄悄隐了身影,那這條小青蛇,是迷了路?
反倒是弘楔先開口:“它是今夜才誕生的。”
純嘉疑惑地看着他,“你怎麼知——啊!”他微微睜大了眼睛,把這小青蛇看了又看,依舊有些不敢相信,“它是嚴柏風的——”
弘楔點了點頭。小青蛇在純嘉腳邊繞了一圈,複又回到正面,重新看着他。
純嘉湊近了,饒有興趣地和它目光相對,“你看上貧道的皮相啦?”
小青蛇眨了眨眼。
一道勁風從背後襲來,純嘉神色不動,出手如電,仿佛背後生了眼睛,鉗住對方的手腕,一拗一推,偷襲者立時臉面朝下,撲跌在地。
哭泣求助的嚴貞發出尖叫。
恰好趕到的黃夫人僵在了當場。
“……我的、我的風兒呢……”
再沒有什麼比站在廢墟上談判更有力量了。
純嘉擡手,紅色羽毛箭一樣射出,釘住了秦道長試圖結印的右手。散發被夜風吹起,他躬下·身,用不大不小,卻是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道:“今夜的事情,你欠嚴家諸位一個解釋。”
“秦道長——”
“噓,”純嘉瞥一眼嚴貞,“安靜一點,看看你的兒子,你此番折騰得已經夠久了。”
小青蛇又悄沒聲兒地跟在了他腳後邊。
黃夫人遙遙望着女兒,欲言又止。她把手藏在了寬大的衣袖中,不讓下人看到它控制不住顫抖的樣子,抖得更厲害的其實是她的心跳,她的心裡有太多的恐懼悲傷和憤怒,可在她抵擋不住倒下之前,她強逼着自己要一個真相。
“同意嗎?”
秦道長死死盯着頭頂上方的人,那顆丹砂鮮紅如血,好一會兒,他長出一口氣,“我同意。”
“很好。”純嘉點點頭,“你殺孽太重,貪欲旺盛,早已背離了修道的初衷——現在,我要廢掉你的修為,望你能一切重新來過。”
“你不要太過分!”
“我還能更過分。”
“不相信嗎?”純嘉盯着他幾乎要奪眶而出的雙眼,“你知道我做得到。”
輕巧打落試圖舉劍攻擊的左手,純嘉把木劍插進了碎石縫裡。
“你怎麼不殺了我?!”
“我倒是想,可就怕髒了自己的手。”
秦道長呼嚇呼嚇喘着粗氣,再沒有半分得道高人的從容姿态。
“我已足夠仁慈,”純嘉輕哼一聲,“你手上沾染的性命,何止嚴柏風一條?你在修道的路上早已誤入歧途,繼續下去,隻會泥足深陷,堕入深淵,我廢你修為,也算是在你入魔之前撈你一把。”
黃夫人眼前陣陣發黑,膝蓋一軟,整個人栽倒下去,周圍的下人慌忙去扶,一時間亂成一團。
“……你最好殺了我,否則,終我一生,哪怕豁出命去,我也會同你不死不休!”
小青蛇惡狠狠得吐出了信子。
純嘉連聲調都沒有改變,“那我等着你。”
話音落地,手印已經結成,秦道長看着那隻指骨漂亮的手越靠越近,越來越清晰,眼中終于露出了最深的恐懼,“不,不,求你,求你——”
純嘉的手指撫上他的額頭。
下一刻,嘶叫聲劃破了微藍的天際。
弘楔幫着梅氏除掉了身上的藤蔓。
兩廂沉默許久,弘楔終于一聲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