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夫人,此後,山長水闊,你一個人,還請珍重。”
梅氏沒有開口。
她的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又仿佛空無一物。
直到他們最後離開,她都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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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楔離開白露鎮那天,純嘉在山道上送他。
他的眼睛尚未恢複色覺,擡眼對面,黑白的人嵌入黑白色的景,像幅古舊褪色的畫卷,十分不真實。
關于那個夜晚的災難,白露鎮上閉門保命的人們流傳着各種說法,被波及了一點邊邊角角的鄰曲更是傳得繪聲繪色。
嚴家人丁稀薄是因為開罪了家神,你看現在連唯一的男丁都被克死了,斷香火了喲。
可不是,我從門縫裡偷偷看了眼,那家神那麼長,那麼大,一看就發光,我趕緊閉了眼,不然搞不好就瞎了。
真是可憐,邪門了喲。對了,你們知道嗎,嚴家的甥少爺恐怕也不大好了。
是嗎?難怪他們家那麼趾高氣揚的大姑奶奶一下子那麼老了。
造孽喲,倒是可惜了嚴家少爺,那麼好的人就那麼沒了……不行這兩天我要去好好拜拜,求菩薩真人保佑
……
隻是這一切都和長眠地下的人們無關了。
和這話别的一僧一道也無甚關系了。
“小弘楔你确定不再多休養幾日再上路?你的臉色可不大好看。”
“不了。離寺已近一年,如今這邊已經事了,該回去看看了。”
“行吧。說來,貧道同小淨真也有好些年不曾見過了,等你回了小空相寺,順道替貧道向他帶個好,有機會來這邊走走呀。”
弘楔目光複雜地看着他。
純嘉沒看明白,“不方便?嗯,小淨真是你師公一輩的,雖說長你兩輩,但比起貧道還是小得多,所以隻是帶聲問候,用不着手信什麼的吧?而且——”
“——淨真已經死了。”
純嘉眨了眨眼睛。
肩上的小青蛇也跟着眨了眨眼睛
——純嘉一直不太懂這小東西為什麼跟着自己,思來想去,大概這羽衣族唯一的後人天生懂得如何生存,天生懂得要攀附人群中最強大的那一個。
這比他那個一根筋的爹強多了。
純嘉大多時間養的都是花,蛇蟲鼠蟻、山禽野獸林林總總也養過一些,雖不長久,卻也攢了幾分經驗,是以現在養着這羽衣族的蛇崽子也不覺得麻煩。
“他——”
“——死了很多年了。”
純嘉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他的印象中,淨真還是一個很年輕的孩子,居然就已經——
弘楔目光複雜地看着他,“我能問你兩個問題嗎?”
“你問。”
“你一直都在這白露鎮的無名小山中修行嗎?”
“怎麼會。别說門派,這裡連個正經道觀都沒有,貧道雖天賦異禀,可也不能天生天養還自學道法吧?”
“你在這裡修行多久了?”
“具體多少年一時還真算不準,不過,總有個幾十年了吧?”
哦,難怪小淨真都已經死了,還真是山中無歲月啊。
“最後一個問題,”弘楔看着這張雙十年華的年輕面龐,“這裡不是什麼靈妙仙山,更不是什麼神仙福地,甚至地處偏僻,山勢平凡。既如此,你當初為什麼選擇在此處修煉,還一待就是這麼多年?”
純嘉摸了摸頭發。
這個問題……他答不上來。
他的眼中難得出現了片刻的迷茫,回望這片小山,橫看豎看都很普通,沒有任何可取之處。
是啊,他當初是因為什麼而跑到這小破地方來着?
一時半會兒竟想不起來了。
兩廂對望,沉默了許久,弘楔放棄了尋找答案。
“純嘉道長,就此别過吧,後會有期。”
他已經走出了好遠,山道上,一個輕佻放縱的聲音突然傳入了耳中。
“小弘楔,别忘了你還欠着貧道一把梳子呐!”
弘楔腳底下打了個磕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