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身于江南仕宦之家,祖宗可以追溯到北宋真宗時宰相王旦。元代時,王錫爵的祖輩避戰亂而南下,其中一支遷徙至今太倉浏河。王錫爵為太倉王氏第十一世孫。據說,其出生時還有一典,那日正巧有一群喜雀飛集其家院宅,遂起名錫爵,圖個音似的好彩頭。
而衆所周知,韓揖是高拱的得力幹将,王錫爵嘴中的權相自然是指高拱了,言語中寓規諷之意。
王錫爵素來剛直負氣,鄙視韓揖為人,同樣也不齒張四維之行止,又看不慣高拱的剛愎,三五下裡交火,忍不住發作出來。
韓揖正欲分辯一二,“啪!”鳴鞭之聲響起,這是聖駕到了。
頓時韓揖不再言語,随着衆人一起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地站好,群臣冕服佩绶、分列文武,皆回班列朝等候。
朱翊鈞深吸一口氣,昂首挺胸,邁着四方步踏入文華殿。
在邁入一瞬間,鴻胪寺的官員唱和:“聖上升殿!”
大漢将軍持刀着甲、侍從扈行,分列穿行,嚴整地守在要沖位置。
又有兩名執事官員引導朱翊鈞行至台階前,他深深地吐納,鄭重地一步一步走上去,來至禦座前。
這是天下的頂位,這一步跨入,不止握有整個大明王朝的命脈,還要承擔天下億兆民生的責任。
朱翊鈞心裡想着:不知自己此生不遺餘力、全力以赴,将來能否握有打開真理至高殿堂的鑰匙,執掌改變世界規則的權杖?
朱翊鈞靜立在龍椅前,暗暗下定決心,緩慢又執着地做上它。
我能!朕能!這皇位我坐了,這天下我扛了,必戰戰兢兢、克己奉公,勤儉、容忍、克己、修身、敬天,令大明王朝在有生之年天下乂安、萬民樂業,朝有梧鳳之鳴,野無谷駒之歎。
隻見文武百官朱紅在先,青綠依從,從殿内延伸至殿外。衆人一齊跪下,堂上鴉雀無聞,隻聽铿锵叮當,绶環绶珮微微搖曳之聲,并起跪靴履飒沓之響。
接着黃鐘大呂之禮樂聲盤亘而起,帶着天地悠悠的蒼然韻味。
殿内衆僚五拜三叩,異口同聲,“臣等,恭迎聖上臨朝!”
朱翊鈞恍惚坐在龍椅上,眼前似乎遍曆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廣袤疆域,北達陰山,西至哈密衛,南至安南,東北抵日本海,千萬疆域、一朝民生。社稷之重,重逾千斤!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道:“衆卿平身!”
衆臣行禮畢,文華殿議事開始了。朱翊鈞見内閣隻有高拱在朝,次輔張居正去了天壽山,群輔高儀在家養病,于是先道:“高先生為國朝事體,早起夜眠、辛苦勞心。多承先生提領日講,教以禮讓之節,成人之道。國家事重,凡事要先生盡心輔佐。”
高拱感激涕零,伏奏道:“臣叨受先帝厚恩,親承顧命,敢不竭力盡忠,已圖報稱!”
朱翊鈞擡手,示意平身,遂端正做好,示意廷議開始,并不發一言。還未親政前,政務不明白,人員不認識,此時隻能帶着眼睛、帶着耳朵認真看、認真聽,就當自己沒有嘴巴,并不對朝政點評議論。
先是内閣首輔高拱連上兩疏,一封請大行皇帝尊谥大禮,一封請兩宮尊号。朱翊鈞翻開看,第一封沒什麼好說的,先皇尊谥,禮部因典制而議,而後一封奏疏就耐人尋味了。
【仰稽祖宗舊典,唯天順八年,憲宗皇帝尊嫡母皇後為慈懿皇太後,生母皇貴妃為皇太後,則與今日事體,正為相同,則尊尊親親之别也。】
朱翊鈞看了不禁一歎,高拱啊高拱,讓人說什麼好的!他倒是引古證今,議論悉中窾要。
按照祖宗成法,皇後陳氏是要比皇貴妃李氏更加尊貴,太後的封号有别也是慣例。隻是李氏是新皇生母,又掌内宮大權,多加兩字能讓她開懷,何必吝啬?此于國朝又沒有什麼損失。
主少國疑,艱難之會,身為内閣首輔的高拱,正宜内積悃誠,調和宮壺,外事延接,收攬物情,乃可以扶危定傾。結果外官與内宦鬧成不死不休的局勢,這時候的首輔卻不會讨李妃的喜歡,真令人扼腕!
可是觀高拱施政,其人絕不是膠柱鼓瑟、死守祖宗成法不放的頑固之徒,否則也不會和張居正、譚綸、王崇古一道促成俺答和議了。北宋以羸弱妥協而亡國,前朝的傷疤是今朝的障礙,大明一朝不敢輕易再言和談,隻有當時一小撮警敏之輩力排衆議,促成了俺答封貢局面,結束了明朝與蒙古二百年的敵對狀态,四境稍得喘息。恥辱麼?還不是因為大明實在是打不起了。
于大事上,高拱是會審時度勢的。于私事上反而剛直粗疏。而張居正待人卻正好互補,他自言:别無他長,但性耐煩耳。那真是處處體諒人情,隻要張太嶽想,就能時時妥帖,若是你認為他咯牙了,純粹是他不想在你身上用心思了。這首輔、次輔的性格真是南轅北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