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戌牌時分,張居正拖着疲憊的雙腿回到全楚會館,從西廂傳來書聲琅琅,張居正知道是敬修在用功準備明年的鄉試,也不打擾他,徑自走進書房。
姚曠見相爺回來了,忙将書房的蠟燭點上,拿出一盞福仁泡茶來遞給張居正,又指着書桌上的一摞拜帖道:“大人,這些是諸位大人送來的拜帖,屬下按輕重緩急排了序。”
語罷,又從旁邊另捧出一封,“這份有些特殊,投帖之人并無官職在身,隻是一個秀才,屬下不敢擅專,請大人自驗。”
其實并不用姚曠特意說明,在一摞大紅色拜帖中,隻有姚曠手裡拿得那份是雪白雪白的,分外紮眼。
張居正最看重姚曠的地方也是在此,若論才幹,姚曠并不是最出色的,但是論及心胸,卻為人稱道。如此等事,大人們呈上的拜帖,他分疏得明明白白,但是無官無爵之人的拜帖,也不會敖世輕物地随意處置。
通常名帖有‘白帖’與‘紅帖’之分。其中‘白帖’使用較為廉價的白紙書寫,是南北朝以來交際通名的常制,在百姓中常用。
而許多官宦富貴人家裡,名帖的材質已頗為講究,陸續流行過以大紅銷金紙、紅绫、紅氈甚至大紅絨做底制帖。由于名門望族争相投送此類帖子,後來漸漸地,‘紅帖’的禮儀性已遠遠超過‘白帖’,交際通名中使用‘紅帖’反而成為崇禮的表現。
當然,也有特殊情況,喪葬白事中,主人邀請親朋好友、裡中鄰居等觀禮、助喪的請帖,以及客人赴喪時通名的‘喪刺’,皆為白紙。這也是‘白帖’使用最為普遍的一種情況。
能給當朝首輔遞拜帖的,皆是鐘鳴鼎食之家、詩禮簪纓之族,自然皆是‘紅帖’。
張居正接過那張‘白帖’,問道:“是喪帖麼?”
姚曠不語,張居正随口一問,并不希圖對方回答,兀自看了,上書:
東橋之子,應天府顧峻,拜上。
卻原來是故人之子!投帖之人是顧麟之子顧峻,說來顧峻隻與張居正有一面之緣,真正與張居正關系相近的是顧峻的父親——原湖廣巡撫顧麟。
張居正五歲入學讀書,十歲通六藝大經,是遠近聞名的江陵神童,十三歲參加鄉試,單憑他的年齡和聲威,原有中舉的希望,可是他落榜了,是當時的湖廣巡撫顧璘攔了一下,他對監試官說:“此子将相才也,早些發達,原無不可。不過,最好是讓他遲些,等到才具老練,将來的發展更是無可限量。”
顧麟試後特意邀請張居正入宅,告知他此事,并将自己的兒子顧峻叫出來,對顧峻說:“此荊州張秀才也,他年當樞要,汝可往見之,必念其為故人子也。”
張居正一生都十分感激顧麟的良苦用心,“在我年少時,思慮未必周全,然心感公之知,思以死報,中心藏之,未嘗敢忘。”
三年之後,十六歲的張居正參加鄉試,順利中舉。十六歲的少年舉人,仍然是天才中的天才。若要類比普通人,那話就沒法說了。
張居正與其父一同參加鄉試,兒子中舉、父親落榜,直到張居正中了進士、點選翰林,成為國朝儲相,張父考了七次還是沒考上。再比如範進中舉,時五十四歲,仍開心得瘋掉,張太嶽年齡隻有其三分之一。
那時顧璘正在安陸督工皇陵,張居正中舉後特意到安陸去拜見他,顧璘很高興,“耽誤你三年時間,是想打磨你的心志,希望将來要做伊尹、顔淵那樣的大才,而不是一個做少年成名的舉人!”并把自己腰間圍着的犀帶脫下來,贈給張居正,“這個送給你,日後你是要佩玉帶的人,這條犀牛腰帶就配不上你喽!”
在明代,一品佩玉,二品佩犀。顧璘顯然是認為張居正的成就必在自己之上。此後,顧璘和張居正也成了忘年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