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博忙将人扶起,問道:“與川,這大清早的,有甚了不得的大事兒?”
葛守禮一臉焦急,“冢宰,下官實在是心裡着急。前些日子張元輔上了《戒谕群臣疏》,昨日聖旨下來便是京察。六科廊的同僚們現在聚訟紛纭、人心惶惶。”
楊博的手一頓,若有所思道:“你聽到什麼風聲了?”說話間示意葛守禮坐下,親自端了一盞茶與他。
葛守禮雙手接過茶盞,便擱在一邊,急躁道:“十亭人有七八亭都在說,這是新首輔要清洗中玄公的故舊門生。”
楊博亦是花甲有餘之年了,若論歲齒,尚比葛守禮小上四個年頭,卻不像這位左都禦史,将近古稀之歲,依然改不了的耿介直爽。楊博倒是穩重許多,聽此言隻是皺了皺眉頭,“十亭中有七八亭傳這樣的绯言,那剩下那二三亭呢?科道有個二三亭的官員不偏不黨?”
這話直刺到葛守禮的臉上,他不由得紅漲了臉色:“唉!”連帶着歎息一聲,“餘則衆人皆言,必是中貴人馮保深恨中玄翁,借張元輔之手,将吾等一網打盡。”
這張太嶽在科道言官中的風評可見一斑了。
“這等捕風捉影的無稽之談,與川身為總憲,豈可輕信!”楊博捋一捋胡須,有些生氣地斥責道。略一沉吟,思慮片刻補充道:“元輔并無他意,你我兩人皆與中玄翁(高拱)投契,你見元輔豈有二色?乃至張太嶽自己與高中玄亦是知音密友,他豈有對此生嫌隙的?”
楊博話還沒說完,葛守禮猛得站了起來,一言不發,氣咻咻地就要往外走。
“且住!”楊博大喝一聲,忙起身上前阻攔。
葛守禮被一聲喝住,頓了頓道:“大冢宰既然如此敷衍于我,怕是嫌我話多,我何必在此自讨沒趣!”
楊博忙上前一把拉住葛守禮,将人按回椅子上,無奈道:“與川你這脾氣,幾十年如一日的急躁,也難怪與高新鄭意氣相投、聲氣相通。我這話還沒說完,一句不對付,你就給我撂臉子。堂官審賊,還得給人自辨的機會呢?你倒好,三句話也不聽完。”
聽楊博如此說,葛守禮雖未答言,看神色倒是有所松動。楊博無奈接着道:“所謂做官之難,并非是治民之難,而是伺候人之難,并非是德下之難,而是悅上之難。”
這話真可謂肺腑之誠,葛守禮此時怒氣全消,亦是點頭認同道:“楊翁此言,猶如老君爐中三昧真火!”
本來考滿制度相當科學,三年初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隻要當官不太差,無過失,有些許作為,時間一到就能官升兩級。除此之外還有京察和外察,京察是指每六年對在京官員考察一次,外察是指每三年對地方官員考察一日。
此等制度下,考滿是看你的政績,京察和外察則是挑你毛病,側重點是不一樣的。但是一旦被這群才智過人的官場花花和尚歪嘴念經,這考核就變了味道,虛應故事、敷衍了事、考語不實、賞罰不公,甚至到期不考的也有。
楊博身為吏部天官,主要就是負責官員的考核升降,亦是深知其中之難,衣衫革履、觥籌交錯,那是表面的風光;迎來送往、車馬骈骞?,似乎也不比黔首百姓們自在。
“日月盈虧,星辰失度,為人豈無興衰?君不見,韓侯未遇之時,亦遭胯/下驅馳,蒙正瓦窯借宿,裴度古廟依栖。時來也,皆為将相,方表是男兒!
可是大明朝廷宦海風氣,與川不是不知!許多為上者,好以愛憎喜妒來平定名次,你能有什麼辦法?官員考語皆是正官來平定,可是各衙門正官誰肯得罪人呢?不過人人皆好、官官相護。更有甚者,比這還不如,阿谀奉承者得上考,實心任事者得下考,這豈公平?
與川贊吾之言是真知灼見,其實不然,那話不是我說的,是張元輔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