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嗝~嗝!”
淩雲公主捂着胸口,打嗝打得停不下來。
“公主!”兩個武将護在她身旁,戒備的盯着東門出雲。
“這就吓着了?”東門出雲仿佛有些訝異,随即搖搖頭,歎道:“膽兒這麼小,可真不像你師父教出來的徒弟。”
“你是什麼人?”淩雲公主瞪着他,臉上再沒有對東門出雲俊美面容的欣賞。
她懷疑的看着眼前這胡人,“你認識……嗝!認識我師父嗝!”
聲色俱厲的叱問随着不時冒出的一個嗝而顯得尤為滑稽。
東門出雲不厚道的加深了笑意。
頂着淩雲公主仿佛燃起熊熊烈火的眼神,他食指輕敲着桌子,輕飄飄道:“我認識你師父六年了,那時候他和你現在一般年紀,卻沒有你這麼聒噪跳脫。也不知道他那樣冷冰冰一人,怎麼就收了你這麼一個猴子一樣不安分的徒弟?”
“大膽!不得在公主面前放肆!”圓臉武将厲聲道。
淩雲公主卻擡手阻住了他。
隻有她自己知道東門出雲最後一句話中暗藏的深意。
——她那不苟言笑的師父,曾先後兩次說她像隻猴子一樣鬧騰。
說這話時,師父的語氣雖然還是和平日一樣淡漠,但對那人而言,卻是難得的打趣。
她沉默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嬌蠻的看着這漠北刀客,“我師父的身份可了不得!你說認識就認識嗎?我不信!除非你告訴我,我師父長得什麼樣子!”
東門出雲似笑非笑,“想跟我耍滑頭,嗯?”
他雙眼微眯,漂亮的仰月唇本就天生帶笑,笑意加深下更是容色生輝,那張本就俊美昳麗的面容就散發出一種鋒利而濃豔的情态。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管是美麗的人還是物,總能在不經意間吸引旁人的目光。
在場諸人雖然多是男子,心頭也并無旖旎心思,卻也經不住被這肆意綻放的濃麗所吸引,忍不住瞧他兩眼,又很快收斂心神,不自在的看天看地,就是不敢再看那漂亮的胡人。
隻有沈輕離的目光片刻不離,黝黑的眸子專注無比。
在東門出雲的目光下,淩雲公主赧然的摸了摸鼻子,又有些不服氣的嘟囔,“我才沒有……”
“我師父氣質高潔如明月,性情淩然似白雪,沉穩持重,器宇軒昂、冰魂雪魄、龍姿鳳儀……他那般品性高華之人,怎麼可能和你這輕佻妄誕之人相交?”
“你師父不在這裡,就算你說再多好話他也聽不見。”東門出雲點破淩雲公主的心思,見她又擡手摸鼻子,他又搖搖頭,無奈歎息一聲。
“不過既然你說我輕佻妄誕,我自然也不好辜負你這番評斷,之後少不得要去信給你師父,細細問下關于某個人練射箭結果射到别人靶子的事情……”
淩雲公主長大了嘴,急急打斷,“我師父連這個都和你說?!”
東門出雲輕飄飄睨她一眼,“你不是不相信我認識你師父嗎?問這個做什麼?罷了,我還是趕緊去信給你師父,順便問問他的小徒兒怎麼跑到我這沙地裡來了,要不要讓他派人來接?”
“诶别啊!”淩雲公主慌忙起身,“我信、我信!前輩,我可太信你了!方才是我失禮,前輩可千萬不要怪罪!而且我師父他現在……他現在諸事繁忙,分/身乏術,咱們這點小事兒就不必去信打擾他了吧。”
“什麼諸事繁忙,不就是受傷了在閉關養傷,這件事大江南北都傳遍了,還值得對我藏着掖着的?”
東門出雲漫不經心道。
淩雲公主順勢點頭,“是啊是啊,我師父在閉關,拿這等小事煩擾他可不好。”
“行吧,”東門出雲點點頭,緊接着又說:“不過你得告訴我,和親是怎麼一回事?”
淩雲公主看了眼範遙和沈輕離,低聲道:“還請前輩移步。”
東門出雲于是起身,對範遙和沈輕離道:“二位見諒,我先失陪。”
範遙客套了兩句,沈輕離則依舊是一副木頭樣。
等進了樓上,那跟在後面的方臉武将看了看東門出雲,又瞥了眼身後無聲跟随的金刀衛,還是猶豫着開口了。
“公主,出門在外還是謹慎些得好。口說無憑,您要不還是去信問一下……”
他旁邊的圓臉武将在一邊跟着贊同的點頭。
“薛将軍。”淩雲公主眉頭一皺,有些不滿薛同義和宋向明的質疑。
别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嗎?
東門出雲剛才不經意間說出的兩件事,那可是隻有她師父和幾個貼身的心腹知曉的日常瑣碎。
雖然她也無法想象師父會和人傳信述說這種小事……不過這不也正好證明她師父看重她、這才會在和友人通信的時候都不忘提起她嗎?
淩雲公主不好詳說,停頓間,卻見身旁的東門出雲随手往懷裡取了個東西往後一丢,穩準的落入薛同義懷裡。
她打眼一瞧,那是一塊黑金打造的令牌,上面雕刻着神情猙獰的夜叉鬼,翻過來卻是一個深刻的“斷”字,這斷字從右上角至左下角還被劃了血紅的一道,仿佛凝結的血痕。
看清令牌,薛同義頓時神情一正,收斂了臉上的戒慎和防備,将令牌雙手呈回東門出雲。
“是在下魯莽了,還請閣下見諒。”
“談不上魯莽,出門在外本就該謹慎些。”東門出雲接過令牌,接着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淩雲公主,“比你家主子好多了。”
淩雲公主有些不服,正要争辯,東門出雲已經推開房門,當先走了進去。
她隻好憋回那些湧到喉嚨口的辯駁,乖乖的跟了進去。
等兩個武将也進門,無聲跟在後面的兩個金刀衛沉默着上前,一起合上了房門,如兩尊雕像般守在門外。
淩雲公主一進門,頓時被這房間裡奢靡華貴的家私陳設驚了一跳。
這琉璃燈、水晶珠簾、白玉蘇繡屏風、青玉蓮花盞,即使是在皇城,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不想如今,卻都囊括在這大沙漠這一小小客棧中。
“前輩,”她眼巴巴的望着東門出雲,“這客棧的其它房間……也都是這個樣子的嗎?”
真不是她眼皮子淺,實在是這幾天睡帳篷躺沙地吃沙子的日子把她折騰壞了,做夢都想着高床軟衾呢。
晚上睡不好,白日裡還要騎着駱駝趕路,那駱駝走得又慢還有味道,又曬又薰得快把她變成一坨酸菜幹了。
“你想什麼呢?”東門出雲睨她一眼,“你當我這是皇宮大院嗎?”
“這屋子闊氣得也和皇宮大院差不離了……”淩雲公主嘟囔了兩句,拉了個繡凳坐下,“您過得這逍遙日子,可比我師父快活多了。”
“你師父那是不懂享受,非要自己折騰自己,怪不得旁人。”東門出雲不屑,“這次他把自己折騰傷了,正好歇下來修養,倒是正好了。”
淩雲公主不服氣,“我師父那是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我父皇送給了他許多金銀玉器、奇珍異寶,都被他丢到倉庫裡積灰了。他心無旁骛,一心助我父皇鏟除逆黨,還政治一片清明,盼天下得以太平。這次也是那些逆黨太過頑抗,我師父才受傷了。再說,我師父今年才二十有一,那元十三限都是成名了幾十年的前輩了,最後還不是敗在我師父手下?我師父雖然受了傷,但這一役終究還是我師父赢了,這往外說一句,誰不說我師父是個天縱奇才英雄人物?”
她嘴唇一張一合,嘴皮子也利落得很,滔滔不絕據理論争,勢要為師父在他友人這裡正名。
東門出雲被他一口一個“我師父”鬧得腦殼疼。
“行了行了,以後我會把你這番好話原封不動的告訴你師父的,必讓他知道他的徒兒對他有多敬仰尊崇。”東門出雲擺了擺手,“你還是先告訴我,你一個堂堂皇子,怎麼搖身一變成了公主,還要遠赴蒙古和親?”
聽到他直接點開“淩雲公主”的真實身份,一旁沉默聽着的薛同義和宋向明對視一眼,下意識肅正了表情。
“嘿嘿,”“淩雲公主”憨笑一聲,“前輩您先告訴我,您是怎麼看出我的身份的?您以前見過我嗎?”
“不對呀,”他又擡手摸了把臉,“我易容了呀。”
東門出雲眸光微閃,“我不僅見過你,我還知道你叫趙決,小名撅撅,今年十六,十二歲開始跟着你師父學武,晚上餓肚子摸黑去廚房結果一頭栽進了水缸裡,練了半年的弩箭才終于不被後坐力崩得一屁股坐地上…… ”
“前輩您别說了!”假公主真皇子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一邊警告性的看了眼一旁的薛同義和宋向明。
兩位聽到不得了的大秘密的武将頓時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什麼都沒聽到。
趙決困惑又氣惱,“前輩您是怎麼知道這麼多的啊?我師父不可能和你說這些的!”
東門出雲搖搖頭,“這個告訴你可就沒意思了。閑話少說,你還是說說和親的事情吧。”
“還不是那該死的臭蠻子!” 趙決神情一沉,冷笑道:“還是蒙古王子呢,明明是個托生成人的色中餓鬼!剛到汴京就調戲民女、專橫跋扈又肆意妄為!我就想好好教訓教訓他,順便能打擊一番蒙古就好了!”
因朋黨之争和三冗腐敗及崇文抑武等種種問題,大宋沉疴積弱,蒙古與遼國多年來時常侵擾犯邊。
若不是這兩國地界交際頗廣,二者也龃龉已久,雙方難容彼此忌憚,大宋也不能抓準機會改革吏治重煥生機。
然而蒙古與遼國明面上沒有大動兵戈,暗地的侵擾卻沒有停過,大宋去書問責,蒙古與遼國隻說是本國流竄的賊寇,他們會盡快派兵繳費雲雲,之後就再沒下文。
對大宋而言,這種事情雖不至于傷筋動骨,卻也怪膈應人的。
近年來蒙古沒有什麼大動作,甚至隐隐有示好之意,此次還讓王子親自前來汴京遞交了和談文書,大宋自認禮儀之邦,也隻好捏着鼻子招待了。
而朝中主戰派許多,主張和談的卻也不少。
這些主和派倒不是全都懦弱怯戰,而是認為此刻不是良好時機,應該先休養生息壯大本國勢力,最後一舉進攻才有必勝的把握。
莫忘了,除了蒙古,還有一個遼國在邊上虎視眈眈着呢。
于是基于種種原因,這和談協議終究還是定下了。
但朝中自然有不少人對此不滿,其中一個還是身份尊貴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子,也是最有立場以及能力去幹擾此事的人。
“他們不是要和談嗎?還想要個貴女和親?那我就如他們所願、給他們一個尊貴的公主。”趙決雙掌一合,躊躇滿志,“但要是公主到了蒙古,在他們的地界出了事,那就是他們藐視我大宋、戕害公主、意圖不軌!到時候也别怪我們破壞協定、陳兵邊界了!
他計劃的這事兒父皇雖然沒有明面上贊許,卻也沒有反對,還幫他圓了話,對外宣稱和親的“淩雲公主”是認養的宗室子女,為兩國和平自請和親蒙古。
因今上感她恩義,還特把自己幼女淩雲公主的封号給了她。
如此一來,和親蒙古之事就名正言順了。
啪、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