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霜重。
祠堂内,許多病者剛稍見好轉的瘡口又開始化膿,更有甚者瘡口因皮肉翻卷在外而感染,病情竟比之前更加嚴重。
義姁掀開隔間青布簾時,本該堆着藥膏的竹簍此刻卻空空如也,殘留的桑皮碎屑像極了蛇蛻的殘骸。
她急忙詢問其他的醫者,他們均表示不知。迫不得已,她隻能找到徐濟安。
徐濟安正在祠堂外的台階上撒藥水消毒,他将最後一勺潑灑完後,将手上的撒完的藥水桶和舀子遞給義姁。
義姁接過藥桶,瞥見了他手背燒傷的痂痕滲出淡黃色膿水。
“祠堂内牆角處,老朽還以為是你藏在那邊的呢...”
徐濟安頓了頓,手指向院中的水井道:“不如你替老朽去洗桶,老朽正好要進去上針,順便替你拿了放回原處。”
“多謝老先生。”
徐濟安轉身走進室内,一番尋覓後,在一個近門一處隐蔽的牆角裡翻出了兩包藥膏和桑皮。
可發出的動靜,卻驚醒了靠在門檻上睡覺的中年男子。他潰爛的雙手正悄悄攥緊破褥,膿血的眼死盯着徐濟安手中的藥膏。半張半合的嘴巴似乎要說什麼,但仍舊是一直未曾開口。
徐濟安摸了摸兩包藥膏,尖銳的藥包角忽戳的他手背上的傷口一陣痛。
他低頭一看,發現藥包的四個角都有些潮濕,湊近一聞,又隐隐有股腐臭之氣。
他正好奇,忽地擡頭望向祠堂外潮濕的地面,這才想起前些日子接連的大雨,屋子角落都有些潮濕的。
祠堂内病者的呻吟聲又響了起來,徐濟安無暇多顧,将藥包和桑皮放回隔間的原來位置,便又匆匆地趕回祠堂内施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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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姁洗完藥桶,撣去藥桶邊沿的水珠,忽然望見了牆角所剩無幾的枯樹枝。
她這才想起前幾日撿的樹枝早已差不多都燒完了,便又去後山的林子拾了些。
說來也算是運氣好,前段日子暴雨連連,沖開了林子的土層,義姁在好幾棵樹下發現了桑皮。雖不多,但足夠他們再多救幾個人。
回來後,她将枯樹枝在院中整理好,便推開門走進祠堂。
祠堂内燭火搖曳,混着艾草灰的藥香在梁柱間遊走。她将新采來的桑皮放在牌位前的案桌上。
“我新尋來了一些桑皮,放在這裡了。”
幾名醫者聞言,口頭道了謝,便接着忙手中的工作,施針的施針,搗藥的搗藥,氣氛又恢複了先前那般沉重。
義姁正欲轉身取藥,忽聽得一聲劇烈的嘔吐聲,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心一凜。
嘔吐是疫病最嚴重最盛最難治的情況,經過這些日子的治療,大多數人已經好轉,唯剩皮膚表面膿瘡愈合。如今這個時候,怎會有人又嚴重成這個樣子?
義姁迅速轉過身走上前,卻在看到病患臉的那一瞬間又愣在了原地。
地上那嘔吐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徐濟安。
他靠在地上,側着半個痙攣的身子對着烏黑的地面幹嘔,蒼白的臉上猙獰出怖人的血絲,脖頸處新生的瘡疹猶如朱砂濺落,吓得一旁的病患連滾帶爬地逃了好幾米去,粗麻衣料在石磚上擦出窸窣碎響。
“這...這是怎麼回事?”
義姁迫切地轉身看着其他醫者,試圖從他們的口中得到答案。
其他醫者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那獨臂老者緩緩放下手中的藥杵,裹着痰音的沙啞聲道:“徐老先生午時施針時突然...”
她轉過身,掃視了一圈靠在牆角的疫病患者。他們縮在牆角,在對上義姁眼神的一瞬間紛紛低下頭躲避視線。
義姁不明白,他們雖每日與病患接觸,但每日晚上及時清理消毒,該做的保護措施也是一樣不落,況且老先生來了這麼久了,瘟疫最嚴重的時候都挺過了,如今大家都快痊愈了,為何在這個時候感染上...
“那個...”
地上人影微動,一絡腮胡漢字攥着發黑的棉被,喉結上下滾動,他瞟了一眼遠處獨自靠在牆上的對面的徐濟安後,深咽了一口氣,忐忑道:“能不能...請那位老醫者出去...”
“什麼?”義姁眉頭一蹙,她有些懷疑是否是自己聽錯了。
男子接着道:“我們大家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回來,不想再吃苦頭了。徐醫師他...”
話音未落,此起彼伏的附和聲如蛛網般開始蔓延。
義姁攥緊腰間藥囊,青金石串珠硌得掌心生疼,她看着地上那些冷血的臉,忽然覺得他們十分的陌生。
“你們莫要忘了,是誰救了你們兩次...”
"娘子,"一個面色蠟黃婦女耷拉着眉毛,虛弱的氣音道:“我們也隻是想活下去...”
"罷了!"
牆角處傳來一聲無力的怒音,随即一個蒼老的身影扶着牆壁蹒跚着緩緩爬起,在衆人的是線下緩緩走向門外,“莫要再吵了,老朽...出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