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殘破的木門窗橫陳在地,一片狼藉。夕陽的餘晖即将消散,秋夜的寒意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來。
義姁将院子裡的餘灰清理了一番,回去時,正撞上宋昭和劉紹他們修補正門,于是隻能從側門進去。
打開側門,義姁剛踏進門檻,便感覺腳好想踢到了什麼東西。她蹲下身,發現門邊堆放着一堆深褐色的草藥,上面還壓着一張紙條。
“夜交藤,入泉水,可治愈,莫追問。”
義姁心中一緊,立刻打開側門跑了出去張望一番。漆黑的周圍映射出茫茫的小路,并沒有人影。
她看着紙上的最後三個字。
莫追問。
倒是道盡這留言之人的風骨。她釋然,在這般危急時刻,有人願意冒險送來草藥,已是難得的善意。既然如此,便遵從對方的意願,不再追問。
她轉身,抱着夜交藤回了隔間。與幾個醫者互相配合,将夜交藤清洗、切碎、搗成藥泥,再溶入了井中的泉水,逐個為病人敷藥。
一切忙完,她正要起身,卻與推門而入的宋昭四目相對。
宋昭衣袖上沾滿烏黑的灰塵,臉上也蒙着一層炭灰,搖曳的燭火在他的臉上暈染開半邊陰影。
義姁望着他,不自覺地笑出了聲。
這不是嘲笑,是發自肺腑的,輕松的,舒心的笑。
宋昭上次見到義姁這樣的笑容,還是五年前她生辰宴的那日。
一瞬間,他又仿佛回到了宋家,他與義姁一同長大的歲月。那時,沒有疫病,沒有刺殺,沒有死亡。
今夜,注定是個安靜的夜晚。醫者們都放下了懸着的一顆心,安心的靠在隔間裡休息。今夜,沒有突然的哭鬧,沒有暗暗的呻吟。有的隻是醫者們沉穩的打鼾聲,還有窗外月亮的餘餘清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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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曦初上,陽光穿過窗棂灑進屋内,義姁被那刺眼的光芒晃得眯起了眼。
她惺忪地揉了揉睡眼,正要睜開,眼前忽地一暗——宋昭俯下身來,半邊衣袖替她擋住了耀眼的光芒。
“姁兒,你醒了?”
義姁點了點頭。
宋昭柔聲道,語氣裡帶有一絲驚喜:“姁兒既醒了,不妨來看看。沒想到夜交藤竟有如此奇效,不過一夜的時間,病患們的瘡口竟已經好了大半。”
聞言,義姁立馬便爬了起來。
她快步走到祠堂,隻見靠牆而卧的患者們精神煥新,有的已經能坐起身來,掰着饅頭往嘴裡送。雖隔着幾米遠,卻仍能看清脖頸處的瘡口結了痂。
義姁笑着舒了一口氣。結痂了好,結痂了代表夜交藤起作用了......
路過的獨臂老者背着包袱,看到義姁,停下來,笑吟吟道:“娘子昨夜準備的那夜交藤,當真是有效。”
義姁輕笑,忽注意到他身後的包袱,問道:“老先生,您這是?”
老者回頭掃視了一圈周遭,聲音緩和地說道:"此番翠竹村的疫病,當真棘手得很。如今看到大夥的病情好轉,老夫也就放心了。隻是這江湖之大,天底下又何止這一個翠竹村,總有需要老夫的地方。"
義姁宋昭聞言,眼中肅起敬意,雙手抱拳告别。
“老先生,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話畢,他便轉身大步離去。空蕩蕩的半邊袖子在晨光着晃動着,愈來愈遠,也愈來愈亮。
因形勢好了許多,這一日陸續有醫者離開。宋昭挨個查看了村民們的傷勢,确認無礙後,親自為他們寫下了補養的方子,留給了翠竹村的醫師桂娘。
她長義姁十來歲,戴着粗布面罩,總是默默不語。義姁見過她幾次,沒想到她本是翠竹村的醫師。
義姁和宋昭決定午後便也離開。臨走時,她特地和阿蘅告了别。
阿蘅自醒後,精神氣便比從前要好上許多。義姁摸了摸她的頭,卻不免擔心阿蘅失去母親後無人照料。不料中途那桂娘主動走了過來,說會照料阿蘅的。
阿蘅說,她們從前便是鄰居,桂娘待她是極好的。
義姁這才放下心來。
她和宋昭轉身準備離去,卻聽見身後傳來密集的腳步聲。村民們自發地站起身來,齊刷刷地跟在他們身後。
她與宋昭對視一眼,眼中盡是震驚。
村民七手八腳地推搡着,将一個中年男子推出了隊列。
那人半邊頭皮上爬滿了疹子,低着頭,踉跄着往前走,衣衫不整,滿面塵灰。
“娘子!”
對面揚起一陣響亮的聲音,随即一年輕小娘子向前幾步走了出來。
義姁打量了她一眼,認出了她是先前地上的那個小娘子,也是那天回複她阿蘅情況的小娘子。
除去病容和脖頸處膿瘡口,她原也是這樣一個清秀白嫩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