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的高牆将月光阻隔在外,腐臭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十幾雙鞋子突然闖入,踏過滿是水漬的地面,帶起泥水四濺。
這裡關押的多是犯了錯的宮女下人,或是宮中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被禁锢在這偏僻肮髒、不見天日的地方,日出而作,做着宮中最下等的活計。即便此刻已是深夜,仍有幾個宮女在寒風中捶打着衣物。
靠門的廂房内,管事的老宮女巧珍正跷着二郎腿,悠閑地吃着茶。忽見侍衛押着人來,她連忙起身相迎。
"這麼晚了還送人來,真是辛苦各位侍衛大人了..."她滿是麻子的臉擠出一絲殷勤的笑,醜陋的面容在這月色下顯得格外吓人。
為首的侍衛卻連正眼也沒給她,隻是冷冷地說道:"這宮女犯了夜禁,先關在此處,待到義大人随皇上歸宮後,再行裁決。"
話音未落,一名侍衛放下義姁的藥箱,衆人便轉身離去,留下義姁一人站在原地。她站在原地,心中還在尋思适才那侍衛口中的義大人是何人。
長安城姓義的可不算多,倒是沒聽說過如今這宮中還有個義大人。
巧珍瞅着侍衛離去,本滿是殷勤笑的臉瞬間變了一副樣。她死死盯着義姁,突然掐住她的肩膀,厲聲喝道:"給我去洗衣服!"
她用手指着院中那一堆待洗的衣物。
義姁掙脫開了她,捂着被掐痛的手臂,反駁道:“我尚未定罪,又不是犯人。”
"你說什麼?"巧珍冷笑一聲,"我告訴你,進了掖庭就别想出去。"她環視着院子裡的其他人,"看看他們,不過是打翻了貴人們的一盞茶,或是傷到了皇上的愛寵,都沒犯過什麼大錯,都不敢像你這樣胡吣!"
義姁心頭一怔,側頭看着那些低着頭正在洗衣服的下人們。天寒地凍的一月,井水都已結冰,他們隻能在冰水中來回捶打着衣服,手凍得如豬蹄一般紅腫。
她笑着威脅:“你若不把你的那一份洗掉,那他們便得幫你洗,洗不完便沒有晚飯吃。”
義姁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麼,轉身便走向院中的那堆髒衣服。
看着她服乖的身影,巧珍滿意地點了點頭,拎起地上的藥箱,随意扒開盒子,将藥瓶一股腦兒扔在地上。
“這都什麼害人的玩意...”她肥胖的手在向内亂翻,攪得箱内的藥瓶碰撞滾動。
義姁見狀,心中甚是心疼藥箱,正要上前阻止,巧珍卻已經拿起箱子蓋子,得意地扭着回了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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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掖庭中,唯有院中傳來一聲聲木榔的敲擊聲。義姁蹲坐在裝滿髒衣服的木盆前,用力捶打着被冰水泡得發硬的髒衣服。寒風刺骨,她的手早已凍得通紅,但心中的不甘卻讓她越發放大了力氣。
她想起在安邑縣郭老頭對她說過的話,一入宮門深似海。
如今,她不過是個打雜的宮女,連玄衣男子的半分下落都還未打探到。從進宮考核開始,到那宮人故意與她隐瞞夜禁,再到如今被關進掖庭,宮中的生活遠比她想象的要複雜和艱難。
"姐姐,你不必如此賣力,巧珍姑姑此刻怕是在打鼾呢..."一旁洗衣服的小宮女探出腦袋,輕聲說道。
"咱們洗的都是各宮下人的衣服,隻要過幾遍水就可以..."她又補充道。
義姁擡頭看了她一眼。與她說話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女孩,身材嬌小,穿着不合身的粗麻布補丁衣服。拖長的褲腳沾滿了泥水,但那張圓圓的小臉上,一雙杏仁眼卻亮晶晶的,透着幾分天真。
看着這女孩的臉,義姁忽然覺得有些熟悉,卻又記不起在哪裡見過。
"謝謝。"義姁笑着向她道了謝,又繼續低頭洗衣服。
"姐姐,你是哪個宮的宮女?适才聽他們說你是犯了夜禁才被抓來的...."小宮女繼續追問。
“太醫院。”
"太醫院?"小宮女忽然捂着嘴,眼睛瞪大,努力壓制着一臉的驚喜,"姐姐你是太醫院的?我前幾日路過太醫院,裡面正在舉行應試,我偷偷瞧了一眼,真是有趣得很。"
義姁聞言,擡頭看着她,忽然記起,那日在太醫院門口的樹下休息時,看到的那批被押送的宮女之中,正有她。
難怪适才會覺得有些熟悉。
“為何覺得有趣?”
"姐姐在太醫院中做事,難道不曾聽說今年的應試考核中,來了位女醫師嗎?"
義姁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有趣的事,原來是自己去太醫院應試的事。隻是沒想到這宮中人人口舌相傳竟如此,連掖庭裡的一個小宮女都知道了。
“這又何有趣的。”她又繼續低下頭捶打晚上的衣服。
"宮中多有傳聞,這女醫師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廉恥,可我卻覺得她是個極有膽量的女子。"說及此,小宮女眼中滿是羨豔與崇拜。
“娘子在太醫院沒有見過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