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都是斷壁殘垣下,蜷縮在一起抱團取暖的難民,衣衫褴褛,令人不忍直視。
容琬隻覺有什麼阻住步伐,她低頭,看見一個衣着單薄的小兒抱住了她的裙擺。
髒兮兮的小臉上,滿是渴望。
玉章皺眉,要開口呵斥,容琬卻彎下身,取出絹帕,為小兒擦拭着面上的污垢。
“姑娘,讓奴婢來吧。”
容琬輕輕搖頭,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方麟看見這一幕,笑道:“阿苒一向心地柔軟,從小到大,凡是撞在你面前行乞求憐的,都得了你的恩賞。”
她沒有接方麟的話,“玉章,吩咐管事,給這孩子換一套冬衣,再取一碗肉羹來,别叫旁人看見。”
方麟不以為忤,繼續道:“當年你去方家做客,郦水邊耍猴戲,别人都隻顧着觀看押注,你卻救下關在籠子裡的一個賤奴。也不知道那個賤奴如今還活着沒有?”
“不知道。”容琬漠然回應:“不過這個孩子,一定不會死。”
她聽得出方麟對她這些行為的不苟同,覺得不過是高門貴女裝模作樣的扮相而已。
但她不在乎。
當年郦水邊,她買下的那個囚奴,不吃不喝,才出囚籠就悍然逃跑,下落不明。
今天這個小兒,若是她不相救,很可能就會凍死在路上。
方麟在她這裡讨了沒趣,悻悻走開。
得了容琬照拂,小兒終于吃飽穿暖,舒适地在不漏風的屋内睡着了。
管事保證,一定會好好照顧老弱婦孺。
容琬這才踏上犢車,準備返程。
“大娘子!縣主!求您救救我們郎君!”
方麟身邊的侍從慌慌張張朝容琬跑來,即刻便被護衛的兵士們攔住。
身為皇室欽封的縣主,她出行的儀仗、規制、随從半點不少,連親衛都是皇室親兵。
容琬沒有說話,心中感到厭煩。
玉章見狀,呵斥道:“放肆!縣主面前,豈容你無禮。還不速速退下!”
“縣主救命,我們郎君被那些兵蠻子抓起來了!說他窺探情報,要以軍法處置他啊!”
玉章聞言,吓了一跳,看向姑娘。
容琬蹙眉。
“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原來,因城外難民越發積聚,城門侯請示大司馬後,派了宿衛軍前來駐守看管。
方麟不知天高地厚,随意跑去軍隊營帳前窺視,這才被抓起來了。
倘若他肯好好解釋,那些軍士或許還不會為難。
但他一口一個“庶子敢爾”叫嚣,惹惱了這群當兵的。
他們可沒什麼好脾氣,直接用粗繩把方麟捆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還聲稱要向上級禀報,有人在難民營鬧事。
盡管修養良好,容琬也不禁氣怒:“胡鬧!從兄此舉,别人隻會以為他是受父親指使。”
難民本來就是不安定因素,否則那麼多世家貴族何以願意施粥安撫?
若是被安上一個挑唆難民鬧事的帽子,容相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侍從跪倒在地,瑟瑟發抖。
容琬顧不得責罰他,想了想,決定親自去看看情況。
營帳前,方麟被五花大綁,幾個人高馬大的士兵正滿面怒火地看着他。
“你們這些賤民!可知我姨父是當朝中書令容相……”
聽他如此嚷嚷,士兵們多了幾分忌憚。
雖然大司馬對手下士兵十分維護,但他們也懂知恩圖報,絕不能做出令大司馬為難之事。
容琬面無表情:“住口。”
方麟戛然而止,他被捆了四肢,隻能艱難擡頭看容琬。
身為世家子弟,此番受的可謂是奇恥大辱。
但看見從妹素來一張挂着淺笑的玉面上,霜意冰寒,他甚至顧不得狼狽,慌忙閉上嘴。
“今日之事,是個誤會。”
容琬向着肅容看她的一位校尉屈身行禮,“我從兄并非有意窺探,隻是好奇,不知輕重。能否請将軍為他松綁?”
校尉再魯莽,看看她身後的儀仗,也知道這是皇室貴人,怎麼敢受禮。
但他也沒那麼好打發。
校尉側過身避開,冷聲道:“貴人不必多言。難民營在京師重地,要是阿貓阿狗都能來軍隊營帳前看兩眼,那成什麼了!這事,我做不了主。”
軟硬不吃,難辦。
容琬不着痕迹歎了口氣,向校尉道謝,而後離去。
方麟哀哀叫喚,眼看着容琬腳步不停離去,慌得六神無主。
“給我消停點!”
校尉怒喝一聲,吩咐手下把他送入營帳中。
玉章問容琬:“姑娘,我們回府請國公出面嗎?”
容琬輕輕搖頭,吩咐犢車:“去中軍大營。”
今天的事,可大可小。
若是校尉肯放人,這件事不過是京郊一起不起眼的鬧劇。
但他執意不允,擺明車馬要上報,那找誰都沒有用。
除了大司馬。
關鍵在于,大司馬如何看待此事。
這趟中軍大營,她必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