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壯卻靈敏的藤蔓在草叢裡蛇一樣地遊着,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衆人面前,沿着他們的腳腕和小腿蜿蜒而上。
一聲尖叫響起,像打開了什麼開關似的,婁絮接二連三地聽到了人的驚呼。
“小心腳下!”
“老天奶,這是何物,為何甩也甩不掉?”
“是那隻精怪!大家速速砍斷身上的藤蔓!”
捏着薄紙的人嘴裡念念有詞,然後薄紙化作火光,企圖點燃身上越纏越緊的藤蔓。然而藤蔓強悍得不像植物,怎麼點也點不着,反是點火者被燒傷了皮膚。
有幾個架着兵器的倒是把藤蔓砍開了。婁絮隻覺得身上連着的什麼輕輕一斷,竟是一點也不疼。
但她還是感到一股憤怒油然而生。
殘存的一絲理智敵不過饑餓和憤怒,她身下的根莖奇異地蠕動,載着她馳到了砍斷她藤蔓的人的面前。
婁絮伸出了手。她的指尖已經銳化成了樹枝的形狀,頭個指節泛着翠意,末個指節長得厲害,覆蓋着灰褐色的堅實樹皮。
她握着劍鋒,一把奪過了那人的劍。劍被甩在地上,“哐當”一聲砸在石頭上,抖兩抖沒聲了。
手心被劍鋒割破,血液串珠似的滑落,婁絮卻沒有意識到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眼裡翠意盎然,妖冶無比。
男人見婁絮近身,吓得瞪大一對小眼,哆嗦着嘴唇,一副已經被吓麻了的模樣。
婁絮咧嘴一笑,笑容森然。十指的藤蔓生長,纏住了男人的腰身、手臂,沿着肢體卷住了他的脖頸。
“王哥!”
“她露出後背了,符修準備,砸她後背!”
薄紙砸中了婁絮的脊背。有什麼炸開了,她竟然感覺到了劇烈的疼痛。
藤蔓停下了生長。
有人高呼:“有用!繼續!”
婁絮被動挨了幾擊。她的背後已經焦黑一片,看不見一塊好肉。她輕聲痛呼,同時驅使藤蔓把那幾位符修纏得更緊。
與此同時,她的腹部湧出一股清涼的氣流。氣流遊走遍了她的全身,背後焦黑的布料和皮膚開始脫落,長出青綠一片的新皮。
修複身體似乎耗費了她極大的能量,她更餓了。
她讓藤蔓長出尖刺,插入了衆人的肌膚。血液沒有流出,尖刺像長了嘴一樣吸吮着他們流出的殷紅液體。
衆人咒罵着哀嚎着,她不為所動。胃部的灼燒漸漸淡去,她安靜地享受着飽腹帶來的原始快樂。
然而此時,一張薄薄的黃紙片從天而降。
她好奇地擡頭看向那張紙,朱紅的條紋繁複而清晰,明顯比那幾個符修的要高級不少。
那張黃紙片輕飄飄地落在了婁絮的頭上。然後她感覺被扼住了什麼命脈,幾乎喘不上氣了。她無法抗拒地把藤蔓一寸一寸地往回收。
她仰着頭向四周看去,想知道到底是誰做的。然後對上了一對平靜的藍眸。
那人道: “考核繼續。”
婁絮看見他擡起了手,朝她輕輕一招。她隻覺得背後卷起了一陣強悍的風,把她從地上連根拔起,向他飛去。她飄在他跟前,隻覺得眉心一涼,随即失去了所有意識。
……
回憶結束。
婁絮終于恢複了清醒。
眼前人不是什麼“媽媽”,而是一個完全不認識的異性。
她迅速起身與池風拉開距離,猛地擡腿,卻再次摔倒了。她的腿像被膠帶粘住了,起身像撕扯皮膚上的膠帶,每一顆細胞都像針紮似的疼,疼得她幾乎坐不直身子。
池風摁住了她的肩膀:“仔細傷到根系。”
根系?
婁絮僵硬地轉頭,看向自己的腿。
天呐,這哪裡是什麼腿!褐色的根系從淡黃偏白的皮膚底下鑽出,密密麻麻地紮進水裡。
水很清澈,不深,以至于她能清楚地看到根系是如何伸進水底的淤泥和碎石塊堆裡的。
她險些暈過去。
她隐約記得自己是人的來着?
婁絮極速檢索顱内的記憶,把大腦裡的神經元翻來又覆去,甚至想拎起水淋淋的大腦抖兩抖,看它能不能掉出什麼記憶來。
結果除了方才想起的那一段,她什麼都沒有找到。
她意識到自己失憶了。
不是一片空白恍若嬰兒般的失憶。她忘記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但常識、認知和邏輯還在,至少知道自己身上長着植物根系是不合理的。
她有點慌,甚至有點心梗,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們的所在是一座很淺的山洞。夕陽從洞口打入,照亮了荒涼的洞穴。洞裡面除了一汪池水,什麼都沒有。
洞裡有兩個男人,一個黑發一個銀發,一個站着一個坐着。坐着的銀發男人,就是方才被她喊“媽媽”的那位。
她還沒恢複清醒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他。他好漂亮。
不過眼下不是多想的時候。她迅速整合了僅有的記憶:
其一,她現在狀态不明,失憶、變異,随時有失去理智的可能。
其二,銀發美人打斷了她的發狂狀态,且實力強勁。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她差點殺了人,攪亂了上仙宮的入門考核,恐怕會被人尋仇。
她得抱緊銀發美人的大腿,然後,活下去。
婁絮将目光投向銀發美人。此前她喊了他“媽媽”,又抱了人家的腰,此刻最應該做的,應當是認真道歉,然後尋求庇護。
他能将她救下來,而不是殺了她,說明他對她沒有惡意,很有可能願意幫助她。
她組織着用詞: “抱歉,方才是我神志不清,沖撞了您。您看……”
池風搖頭,柔聲道:“不妨事。将死之人,不必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