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風的藍眸中帶着幾分戾氣。他沒有作答,冷冷地收回目光。
呼吸微窒,心跳如雷似鼓。他好像又來遲了。
絮絮到了他手底下,不到一月,已然受了三次劫難:上課被同窗掐脖子、曆練被森靈囚禁,今日又被道主下毒手。
前兩次她雖然也受了點傷,但還算輕微,他還能對自己說對于道者而言,一切是必要的曆練,可眼下……
若沒有木果吊着,婁絮此刻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他右手一抖,抖出幾張符箓來,然後伸手一揚,幾張符紙爆出金光,射向婁絮腳下的地面。一股繁雜的符文以婁絮為中心蔓延,然後又迅速熄滅。
……
婁絮看着天空又一次裂開,再一次看到捏着符箓的池風、站着看戲的新弟子,還有面容陰沉的素懷道。
沒有看到蘇間莺和甯遠駒。
她眉頭一皺,暗道不妙。
是幻境又發生了新變化嗎?大概是的。
在此之前,她已經被她的朋友和師尊暗算了十六回,也把她的朋友和師尊殺了十六回。
她身上冒出的血窟窿,就是“他們”送給她的。
生機不斷流失。
第一個“池風”捅她之前,她還以為自己已經安全了。
可鐵劍貫穿了她的腹部。她幾乎崩潰了。
她罵自己是蠢貨是傻子,你就不應該信任任何人啊婁絮。她為自己從前對池風的依賴感到羞惱,你怎麼能被一個擁抱和幾頓飯收買呢婁絮。
婁絮看起來沒什麼心機,其實極難取得她的信任,尤其是在她想起了現世的過往之後。
她的原生家庭不好,雙親離異,都并不愛她。他們雙雙有了新的伴侶,把她一個人留在原地。有好幾個月,她夜裡獨自抱着軟枕哭,第二天取水把淚痕洗淨,又得趕着上學。
後來年紀大,她也看開了。看開不意味着能夠放下。她和所有人保持不溫不火的關系,直到忘記所有,懵懵懂懂、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池風低垂的眼眸。
她以為自己是一個有家的人了。
現在他也要殺了自己嗎?其實他也想殺她奪走她體内的道品,對嗎?
婁絮好難過。眼淚是苦的。
藤蔓仿佛感知到了本體的情緒,它們像蛇一樣遊動,然後憤怒地将池風的幻影纏住、攪碎。
然後,天空再度破裂,她聽見蘇間莺的呼喚。
可随之而來的是烈火的灼燒。
連她也要殺自己嗎?
婁絮想不起來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幾次了。
起先,她還猶豫着不敢下手,但被捅了幾回後,她的心已經像南極的冰川一樣冰冷了。她雙眼充血,理智幾乎喪失殆盡。
當那個真的池風站在她面前時,她沒認出來。
池風身上有她所熟悉的清冽的冷香,但她隻能聞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池風在喊她的名字,但她聽不見,耳朵裡隻有嗡嗡的聲響。
池風身上散發着水石特有的寒氣,那也是她所熟知的,但她感受不到,她隻能感受到傷口正火辣辣地疼。
還有刻骨的饑餓感。
藤蔓瘋長,纏住了池風。
她以為它們會像蟒蛇纏繞獵物一樣把對方絞死。
緊接着,婁絮就感受到了磅礴的力量。
木果不受控制地吞吃着自池風身上逸散的力量,那藤蔓因為進食的饑餓而變得柔軟起來,懶蛇一樣軟軟地搭在池風身上。
婁絮見了這一幕,措手不及。她心裡發慌,原本就因戰鬥而加速的心跳忽然紊亂了一刻。她踉跄退後了幾步,死死地盯着他。
緊接着,她看見了一個頭發花白的精瘦女子出現在了自己的右前方,後面跟着一個面容嚴肅的雙馬尾年輕女子。
還有兩個大衆臉,一個黑眼珠一個眯眯眼。他們後面站着一個大眼睛男孩。
她認不出這些都是誰。
他們是來做什麼的?也是陣法的一部分嗎?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好吵。好吵。好吵。
不。不。不要殺我。
婁絮身上的傷好得很快,可是這股生機卻讓她的理智進一步淪陷了。她扔掉了狼牙棒,抱頭倒下。眼淚連珠一般落在地上,沙地染上了深色。
她感覺自己被抱起來了,輕飄飄的好似躺在雲上。
“素懷道,這是怎麼回事?”年老女子的聲音,低沉有力。
“素道主,你把上仙宮弟子傷成這樣,不太合适吧?”年輕男子的聲音,抑揚頓挫。
“你在替誰做事?”
“誰值得本座替他做事。”是素懷道,她記得。
“素道主這是承認自己故意戕害同門了?”
素懷道冷笑道:“哈!是又如何,你們能拿本座怎麼辦呢?兩個從不戰鬥的懦夫,一個身受禁锢的囚徒。”
他頓了頓,朝她這邊道:“本座原以為你會殺了她,取走她的秘寶。你沒有。師叔,你不是一個聰明人。”
聲音自婁絮的頭頂傳來:“你是個聰明人,所以你草菅人命,你殘害生靈,你吸食同伴的血肉。”
“是,我殺不了你,但是。”
一聲冷笑。
“不意味着你就能無所顧忌。”
她聽見誰的骨頭斷裂了,液體濺射至地面。誰在嘔吐?
素懷道聲音虛弱,似乎帶着幾分惱羞成怒的意味:“你就不怕天道的反噬?”
“不過區區雷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