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榷踩着粗砺的石牆跨步落地。入目的是不夠明亮的白天,腳下的土地與西北四區的土地看上去并無兩樣,隻是眼前的街巷看上去破敗肮髒——
巷道之間是坑窪不平的水泥路,街邊巨大的垃圾桶裹着幾十年沒有處理過的油脂,向四面八方散發出惡心的臭氣,街上稀稀拉拉的三兩人對這氣味早已習慣,穿着粗制濫造、漏了棉花的棉衣,麻木地在街上走動,眼裡沒有方向和前路。
雲榷大概算了一下兩個入口之間的距離,循着在上面時估計的方向一路找過去。沿途擦肩而過的所有人,無一例外全都是沒有分化痕迹的普通人,都隻存在第一性别。
轉過一個路口後,雲榷倏地被人大力拉了過去,他回過頭去,身後的人已經松開了他的胳膊——是一個面容陌生但又讓他感覺很熟悉的Alpha,臉上挂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他也正在打量着雲榷。
這陣熟悉感來得太莫名其妙,雲榷一直以來的社交圈子都很狹窄,每一個認識的人他都不會忘記。
這個人……
“你是邢亦的什麼人?”雲榷退開兩步,回頭查看了一下自己身處的環境。
Alpha臉上的笑容停頓了一瞬,他回身帶着雲榷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問:“邢亦是誰?”
“你們長得有點像。”雲榷沒有理會他的假裝,直接說道。
“真的嗎?”Alpha輕歎了一口氣,“第一次有人這樣說,畢竟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們是不是真的有血緣關系。”拐過一個街區,Alpha推開轉角第一個院子的大門。
院内是裸露的磚塊鋪成的地面,上面像是覆蓋着一層黃土,這裡的一切都給人黃蒙蒙的感覺,直觀上透着窮和舊。裡面三面蓋着磚瓦房,窗是生了鏽的鐵窗,門是脫了漆的紅木門。
破落到了極緻,不像能住人的樣子。
等雲榷進來後,Alpha比了個請的收拾對正對面的那間房,說:“進去吧,他們在裡面。”
他話剛出口,房門就被推開,雲榷看到站在門口的宋秉初,上衣被強制脫了,露出精壯的上身,腹肌明顯的腹部纏着幾圈紗布,他這一個推門的動作,血迹就在紗布上擴散了一個圈。
“你瘋了?”宋秉初說。
他聲音聽着有些顫抖,雲榷第一反應是天氣很冷,他應該穿上衣服。
但是轉念又想到即使在4-4零下30℃的天氣裡宋秉初也隻需要一件并不厚的作戰服,冷空氣對他這種Alpha來說不足為懼。
雲榷斟酌了一下,說:“先進去吧……”
雲榷朝他走過去,走到門口時宋秉初都沒退讓,他身高超過一米九,這門也不過兩米高,擋得嚴嚴實實,半點沒有要讓開的意思。
“你是不是瘋了?你回去幹什麼?”宋秉初問。
雲榷擡頭看他,離得近了這才注意到宋秉初臉色很蒼白,甚至連嘴唇都沒什麼血色。宋秉初虛弱的時候太少見了,雲榷一時間打消的所有跟他争吵的念頭。
“就回去看了一眼。”雲榷指了指他的傷口,“滲血了,先進去。”
房間内部讓雲榷驚訝了一下,外面看着太破爛,他沒想到裡面居然是裝修過的,雖然不如外界精緻,但看上去至少像個住處,房中央架着一個很原始的火爐,上面放着老式的鋁制燒水壺。
裡面除了他們一個人都沒有,雲榷剛想問大江和小六去哪了,就聽到關門上鎖的聲音,他腳步一頓。
這房間想要逃出去并不難,對于他倆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但他鎖門這個動作還是讓雲榷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雲榷回頭看過去,疑惑地問:“你易感期到了嗎?”
宋秉初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坐了下來:“擔心什麼,到了也不用你。”
“我沒擔心這個。”雲榷也走過去,坐在他對面。
“是啊,你不擔心這個,我現在就是易感期沒到,硬要做什麼,你也不擔心,因為你根本不在意。”宋秉初提起水壺,倒了杯開水出來。
“……”
話題徒然轉到這上面,雲榷知道自己今天繞不過去了,宋秉初是一定要從他這裡問明白一切的。
雲榷沒說話。
宋秉初很讨厭他對自己沉默,一開始他都想好今天要心平氣和地跟雲榷好好聊聊的,他情緒又激動起來:“那如果是别人呢,任何人都可以?”
雲榷蹙眉:“胡說什麼。”
“那就是隻有我可以?”宋秉初問。
“……”
“那你這究竟算是什麼?!你背叛我,出賣我,親口承認過你不愛我……但你又可以對我很包容,可以讓我對你做任何事,甚至你為了我,命都不要,一個人跑來這裡。你知不知道你做事很矛盾?你不是一個很講邏輯很理性的人嗎,那你告訴我為什麼?”宋秉初說話時手臂上的青筋都繃了起來,他每一個字都問得很用力,目光在雲榷臉上逡巡,想從他臉上讀出些想要的答案——
他現在需要雲榷說一句喜歡他,說一句心裡還有他。隻要有這樣一句答複,他就可以立刻說服自己放下所有的恨。
他知道自己在恨什麼,他恨雲榷欺騙,恨雲榷背叛,恨雲榷不在他身邊,最恨雲榷不愛他。
“你記得你小時候的事情嗎?”雲榷從他面前端過水杯,隔着杯壁感受着水的熱度。
“幾歲?”得不到答案,話題還又被切斷了,宋秉初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循着記憶往回想:“三歲之前的不記得。”
“就是我跟你第一次見面的半年前吧。”雲榷說,“當時你在跟上将通電話,來來去去上将隻能聽懂一句爸爸,當時他開着免提,給他們那桌人聽,顯擺他有個基因特别好的兒子。”
提起宋唯先,宋秉初眼裡的不耐煩更甚:“不記得。”
“很小的事情,不記得也正常。當時他在拍賣場,是一個内部的很小型的拍賣會。”雲榷想到這裡,眉宇間才有幾分不适,宋秉初猜測這應該是一段他很不喜歡的記憶。
“拍賣小孩的,我也是後面才知道其他小孩被拍過去是做什麼,當時我差點被一個很有錢的中年人拍走了,你在電話裡突然說你想來C基地,可是你的朋友們不能和你一起來,當時上将一擡頭看到我,就順手把我留下了。”雲榷說,“這是第一次。”
也許是金錢放大了人的欲望,有錢有勢的人總會有一些特殊癖好。當時“拍賣會”從天南海北搜刮來了長得漂亮的小孩,當時被帶過來的時候還有人笑嘻嘻地以為他們是被星探挖掘了。
雲榷在那一批小孩裡漂亮得很突出,被賣家當作了最後出場的“秘密禮物”。他清楚地記得台下的那些人臉上露出多麼醜惡的表情,當時他年紀太小不能理解那樣的表情意味着什麼,但他那時就很敏銳地嗅出了危險。
果然,在他到宋家老宅的一星期之後,跟家裡的傭人聊天時說起以後想去哪裡,想做什麼,宋唯先就把他帶到了書房,給他看了同期被拍賣小孩的照片。
雲榷一眼認出了那個總是笑嘻嘻想着好事的小孩,被捆綁在床上,四肢折疊出了一個不可能的姿勢,渾身上下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痕迹,嘴巴裂開得很大,正雙眼圓睜的瞪視着某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