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莎做出了生平最大膽的一個決定,逃跑。
她這一生活得簡單,從未做出過出格的事情,唯一大膽的決定,還是偷偷養了那隻黑貓。
魔女之力的覺醒讓她第一次生出畏懼,不是簡簡單單的害怕,是骨子裡生出的畏懼,就像是蝼蟻畏懼天神那般,不必相見,隻是耳聞,就足以怖感叢生。
艾爾莎想,是她太過天真了。那樣強大的力量,随随便便就可以将人變作一捧灰燼,那不是凡人可以擁有的。她從不奢求那些本不屬于她,也無法與她匹配的東西,因為她知道,凡事都有代價,而她注定會被那樣的力量吞噬,最終死于非命。
“我們……我們逃跑吧。”艾爾莎顫抖着聲音說道。
為什麼逃跑?逃到哪裡?這些問題全部湮滅在神原凜的喉頭,他看着艾爾莎,她的睫毛顫抖,像是随時會扇扇翅膀飛走的蝴蝶,脆弱得好像随時會死去。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也跟着顫抖起來:“好。”
隻有神原凜知道,他的顫抖與艾爾莎不同,那不是恐懼,而是興奮。
趁着濃重的夜色将世界包裹,兩人離開了魔女殿。
當二人穿過大片的麥田時,月光慘白,亮得吓人。艾爾莎第一次對月光産生畏懼,那是出于身體本能的畏懼,她在害怕月光,可是為什麼呢?曾經讓她感到溫暖的月光,現在卻像是森冷的刀子,泛着讓她遍體生寒的恐懼。
“我們回家好不好?回到我們一起住過的房子。”
神原凜知道那是哪裡,是那座帶給他溫暖,讓他第一次遇見艾爾莎的紅房子。
艾爾莎從前的家并不遙遠,隻是随着瘟疫的爆發,那裡如今早已是人去樓空,即使是後來搬進去的人,也因為畏懼未知的死亡,急匆匆離開了那幢本該歡聲笑語的紅房子。
紅色的牆面已經暗淡,像是灰蒙蒙的陰雲籠罩其上,那股化不開的死亡陰影始終伴随着這裡。艾爾莎卻放松了很多,在熟悉的地方,哪怕是死亡環繞,她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你看,這裡還有之前母親從陵水帶回來的布偶。”靠着牆呆坐着的粉紅兔子,已經籠罩了一層灰塵,艾爾莎急切地抱在懷中,明明是冰冷的,可她卻覺得溫暖。
“艾爾莎,你先去那邊休息,我清理一塊地方晚上休息。”神原凜想了想,把身上的外衣披在了艾爾莎的身上。
看着神原凜轉過身,忙前忙後的背影,艾爾莎輕輕地走上了二樓。
走廊的盡頭,是父親和母親的卧房。瘟疫來臨後,後來住在這裡的人早已搬走,屋子裡空蕩蕩的,隻有一張搬不走的床,和牆上滴答滴答走着的鐘表。
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艾爾莎逐漸感到陌生。她很害怕這種感覺,成為魔女後她覺得自己的靈魂仿佛不再屬于自己,她隻是借着這個軀殼,承載了不屬于她的靈魂,以至于她内心彷徨又無措。她想要找回自己還活着的感覺,她想要找回過去快樂的回憶。
窗外曾是母親熱衷打理的玫瑰園,如今玫瑰腐敗,荒草叢生,一切蕭條又充滿死寂。
“母親,”艾爾莎喃喃自語,“若早知道沒有你們的世界是這個樣子,我還不如也死在那場瘟疫中。”
艾爾莎緩緩走到床邊,床腳下露出一個紙角,艾爾莎好奇地拽了出來。那是一張黑白的家庭合影,上面是幸福的一家四口,屬于艾爾莎稚嫩的面孔浮現其中。
溫熱的眼淚順着臉頰慢慢流淌,最終滴落在照片上。
艾爾莎無聲地哭泣着,她緩緩跪在地上,緊緊攥着那張照片,發出嗚咽聲:“我好想你們……”
神原凜聽到樓上傳來嗚咽的哭聲,急忙跑了上來,卻止步于虛掩的門外。穿過門縫,神原凜窺探着,他看到一向堅強樂觀的艾爾莎,雙肩顫抖着,她斷斷續續地痛哭着,訴說着,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艾爾莎,那樣脆弱。
她不再是那個溫暖人間的天使,她被折斷了雙翼,徹底淪為了凡人。
傳說,上帝的身邊有一間禁室,凡人隻有在裡面經曆了别樣的疼痛和曆練,才能出落為天使。
隔着一道門,神原凜緩緩坐在地上,他想,他不該進去打擾艾爾莎獨自放肆的時刻,他隻需靜靜等着,直到艾爾莎重新蛻變,當她再一次走出禁室,她會再一次成為天使。
直到嗚咽聲逐漸消散,直到沉寂。
裡面很久不再傳來聲音,神原凜擔心艾爾莎哭暈過去,試探着推門走了進去。
他推開門的一瞬,無端冰冷刺骨的寒風向他襲來,神原凜看到窗邊的白紗飛起,像是純白色的裙擺,悠揚出美麗的弧度。
而在窗邊,背對着他,艾爾莎靜靜地坐在那裡,她的腳懸在半空中,手中還緊緊攥着那張照片。隻要她想,輕輕一躍,她就可以向下墜落。
“……艾爾莎?”
神原凜的聲音驚醒了艾爾莎的好夢,她發出短暫的夢呓聲,像是大夢初醒,見到了熟悉的人,随即露出一抹淺笑:“凜,你來了。”
“對,我來了……”神原凜感覺到艾爾莎的情緒不對,他很擔心是觸景生情,導緻艾爾莎産生一些消極的念頭,他有些後悔剛剛為什麼不破門而入,至少他可以強行将艾爾莎控制在自己的身邊。
“艾爾莎,你坐在那裡做什麼?那裡太冷了,還是來我這邊吧。”神原凜放輕聲音,就好像艾爾莎是受驚的兔子,随時會被吓跑。
“凜,我好痛苦。”
艾爾莎的聲音陡然響起,讓神原凜跟着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