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行知仍在解題,筆尖在最後一行數字上劃出漂亮的收尾。他擡頭時碎發掃過眉骨,目光落在她泛紅的眼睑時頓了頓,無聲地推開椅子起身。
教室前排幾個附中的聽到後面的動靜,自認為隐蔽地湊成一小堆——
“哇靠,小椿終于要表白了嗎?”一男生把卷子擋在鼻子以下掩耳盜鈴道。
“不是哥們,小椿眼睛怎麼是紅的。”齊碩攬着身邊人的肩,也輕聲說。
“碩哥,你不心痛嗎?”他左手邊的男生拍拍齊碩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我心痛什麼啊,謝神我還是很放心的。”齊碩順勢抓住那手,兩人你捏我掐起來。
“你們青梅竹馬……一般不都有點故事的嗎?”一開始開口的同學賤兮兮道。
“唉,那另說嘛,我倆純友誼,要說故事……還得是曹澍那家夥。”齊碩一臉神秘。
“細嗦細嗦!”
“嘿嘿,在此之前,各位真的不想跟過去看看嗎?”齊碩滿臉憋的不是好屁的表情。
“道德呢?”
“理智呢?”
“底線呢?”
“我先走了~”懶得看這群人在這裡裝來裝去,齊碩首先起身,偷感很重地溜出教室。
剩下幾個人也不再惺惺作态,麻溜起身跟了出去。
“這兒這兒這兒……”齊碩溜到連接在教學樓之間的玻璃連廊上,幾個人你推我攘地擠過去。
“蹲低點兒,别被發現了。”
“還是你先小聲點吧。”
“隔着玻璃聽不見的。”
“别吵了大哥們,本來就什麼都聽不到。”
“靠靠靠,有人會唇語嗎?”
“靠靠靠,真該把曹澍也叫來。”
一群人擠在一起,隻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看着下面小花園面對面站着的兩人。
因為還算是上課時間,養正樓這邊的花園并沒有人。
夜色漸濃,一彎明月獨懸于茫茫星群,花園裡的路燈發出昏黃的光,風中和着幾聲蟲鳴。
玻璃連廊下,路燈将兩道影子拉得很長。夏椿盯着謝行知領口的紐扣,旁邊沾着點藍色粉漬——是上周他在黑闆上講題時不小心蹭上的。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連這種細節都記得,喉間像塞了團浸水的棉花。
“其實我...”聲音卡在哽咽裡,她慌忙咬住下唇。遠處蟬鳴突然喧鬧起來,混着樓上偷看者窸窸窣窣的動靜。
謝行知安靜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兒,看不出情緒。
這該死的沉着反而成了催化劑,夏椿用力握了握身側的拳頭,擡頭直視謝行知的眼睛,蓄在眼眶的淚水倏地滑落:“我喜歡你……從高一開學鼓起勇氣同你搭的第一句話開始,每天多喜歡一點,等發現時已經收不住了。”
她看着少年瞳孔微微收縮,反而生出破釜沉舟的勇氣:“我知道你給奕妤寫了情書,鈴蘭花信紙很配她。今天說這些不是要什麼結果…...”
尾音開始發抖,她狠狠掐住虎口,“隻是我這人軸,得親口把句号畫圓了才能往前走。”
夜風卷起她鬓角的碎發,路燈在淚痕上折出細碎的光。“你給人講題時總喜歡先把筆轉兩圈,安慰人時總說‘先别慌’,其實大拇指在掐食指指節……”她忽然笑起來,帶着淚意的眼睛亮得驚人,“把這些都說出來,我才能把‘喜歡謝行知’的夏椿,永遠留在十七歲的夏天。”
謝行知看着她,眼裡看不出情緒,他輕聲開口,聲音溫柔而平靜:“抱歉……”
明明已經知道謝行知心有所屬為什麼還要把人叫出來表白?自說自話,強硬地把自己的情感塞給對方,明明也不期待對方再有什麼回應……
不期待嗎?
無所謂了,答案已經非常明了,不論是情書還是他親口所說,這段感情始終都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她隻是有些……不甘心?
這麼久的情感投入像是一朝被擊碎成泡影,什麼都沒有留下。
但她不想什麼都留不下。坦白來講,到現在的地步,她已經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樣喜歡謝行知,所以現在誰都不重要,重要的隻有她自己——
她需要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有一個發洩口,而不是永遠深埋在時間的泥土裡,她需要讓自己在行為事實上為自己的這段心緒做個了解,隻有這樣,她才能真正把這一切切割在時間的過去式裡,讓這段感情不再時時刻刻牽動她、影響她。
一陣風掀過,這是她對自己一年感情的交代,對無數個胡思亂想的瞬間的交代。就像她說的,她懵懂幼稚的初戀心緒正式地由她自己畫下句号,情愫不再朦胧,而路頭依舊向前。
謝行知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眉頭微皺,剛剛平靜無波的眼眸此刻壓抑着諸多複雜難言的情緒:“謝謝,但……你說情書?”
“啊?”夏椿語氣依舊不穩,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反問她,她錯愕道,“就是……夾在奕妤筆記本裡的,紙頁上撰印有鈴蘭花的一封你寫給她的情書。”
什麼意思?夏椿有些發懵。
謝行知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卻很快又被之前的神色掩去,少年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一下,大拇指又掐上食指指節,似是思索了一下,猶豫後還是道:“有被列草稿嗎?”
“啊?”夏椿依舊錯愕,“沒,沒有。”
皺着的眉頭終于松開,謝行知嘴角勾起,再次道:“謝謝。”
這一笑像是煙花,就這麼燦然展開,是夏椿從未見過的景色。
遠處偷看的男生也炸開了鍋——
“小椿好像……哭了?”
“靠,我沒眼花吧?小椿應該确實哭了,但謝神笑了?”
“靠靠靠,我也看到了,真笑了!”
謝行知語氣也染上些不易察覺的笑意:“我确實喜歡她,但是,被拒絕了。”
到現在的似友非友都是他求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