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屋内燃起燭火,林燦依舊未歸。
搖曳的燭影在牆上投下不安的輪廓,長時間的戒備讓柳葶苧肩膀繃得僵硬,她慢慢挪步到鄭桂兒身側,仔細瞧了瞧才長舒一口氣。
鄭桂兒還未清醒,一副嗜血鬼的樣子在慢慢恢複,雖然獠牙已退,嘴角卻仍殘留着斑駁的血迹,看起來依舊十分駭人。
忽然,“哐啷”一聲輕響,窗扇被推開,一個渾身是血的身影跌入屋内。
她踉跄落地,身上的鮮血已經滲透衣衫,沿着指尖滴落,在窗棂上留下一個血手印。
柳葶苧猛沖上前,看林燦一副虛弱的模樣,手忙腳亂地翻出傷藥,指尖顫抖地撩起林燦沾滿血污的衣袖,給她包紮傷口。
“你哭什麼?”
林燦調完内力,突然感受到手臂上蔓延了一股濕意,垂眼一看,柳葶苧正咬着嘴唇,伸手抹眼淚。
“誰哭了?我沒哭。”柳葶苧轉過身去,用手背狠狠揉着眼睛,聲音澀得發緊。
林燦失笑,緩緩趴上她的肩膀,從後背摟住她的腰,低聲撒嬌道:“苧兒,借我靠一會兒。”
柳葶苧身子一僵,感受到身後人的體溫,結結巴巴地說道:“你别睡啊,要是一睡不醒,我找誰報仇去。”
林燦的唇角輕輕揚起,柔聲說道:“隻是有點累了,你師父我好歹當年打遍天下無敵手,這點傷不至于的。”
今日一戰,林燦體内的神祈越發躁動,像是被某種力量徹底激活了一樣。
直至顧青羽死亡,林燦也噴出了一口鮮血,她伸手觸向顧青羽的肩膀時,一股強大的吸力拉扯着她體内的神祈,似乎是有所感應。
林燦閉眼,盡量維持自己的呼吸平穩,再睜眼,她看到了顧青羽空無一物的肩頭開始浮現出一點點的細碎的塵埃,像是一股溫暖的柔風拂過她的手背,随後顧青羽的魂魄徹底碎裂消散。
林燦的鬼宿神祈在他肩頭烙下三葉花的印記,那印記緩緩消散,像是祭奠,也像是訣别。随後林燦感受到了神祈緩緩流回體内,許是知曉同類的隕落,林燦内心突然湧上來一絲悲恸的情緒。
“我也不知這神祈要渡你前往何處,但我能感受到它總歸是悲傷的。”
鬼宿神祈像是安撫她一般,從她的指尖順着手臂緩緩繞至心口處,像是羽毛輕拂帶起一陣癢意。
林燦笑着問道:“你若是通人性,那活不過三十歲的咒言是不是真的?”
神祈毫無波動,林燦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罷了,也無所謂。”
傷痕和疲憊交織成沉甸甸的重量,她看了看自己血色半染的衣衫,又擡頭望向轉晴的天空,最終緩緩靠坐至院内的杏樹下。
臨近冬季,杏樹空餘蕭條縱橫的枝丫,不見花開。林燦閉上眼,仿佛聞到了杏花微微蕩漾的香氣,任花影在陽光照射的斑駁下浮動。
她喃喃道:“等等再回吧。”
屋内,林燦和柳葶苧兩人正相依着,床榻上,鄭桂兒終于從昏睡中蘇醒過來。
似乎是被吓到了,她哭也哭不出來,直憋得臉色漲紅,眼淚在眼眶裡拼命打轉。
柳葶苧噗嗤一聲笑了,拽了拽林燦的手,揚起下巴說道:“你跟她一個白臉一個紅臉,可以去唱戲了。”
林燦無奈地站起身,步子有些虛浮。她走至床前,伸手輕輕拍了拍鄭桂兒的背,幫她順氣。
不料鄭桂兒猛地一口氣倒上來,頓時“哇”的一聲吐了一床,不知道都是些什麼東西紅的黃的白的,混雜在一起,腥氣撲鼻。
柳葶苧捂住鼻子,連連後退兩步,眉頭擰成一團,幹嘔了兩聲,強忍着不适遞過去一碗清水,皺眉道:“小桂兒,快漱漱口。”
鄭桂兒渾身無力,雙手顫巍巍地接過水碗,喝了一口又吐出來,唇色依舊蒼白如紙。
兩人折騰了許久,從将鄭桂兒安撫下來,她縮在床角,眼神空洞,仿佛神智還未全歸。
“你可還記得發生了什麼?”林燦輕聲問道。
鄭桂兒遲鈍地搖了搖頭,臉上一片茫然。
“那你可還記得你是誰?”柳葶苧接着追問。
鄭桂兒半晌不答,柳葶苧攤手,調侃道:“完了,變傻子了。”
“鄭桂兒。”
許是傷了嗓子,鄭桂兒的聲音有些幹啞。
她緩緩擡頭,迷茫地看着林燦。半晌,似是終于想起了什麼,她神情一凜,猛地抓住林燦的衣袖,自己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帶着一絲顫音問道:“姐姐,我娘親呢?”
屋内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林燦和柳葶苧對視了一眼,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兩人不忍心告訴她鄭娘子此刻已然屍骨無存,這一切還有鄭桂兒的幾分過錯,這對一個孩童來說過于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