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晨曦利劍般刺破層雲,此起彼伏的駝鈴聲便穿透了凝滞的空氣,喚醒了這座在黃沙中沉睡的古老城池。
昨日的驟雨如同沙漠的短暫恩賜,讓龜裂的大地泛起濕潤的光澤,幹涸已久的溝渠裡還殘留着淺淺的水窪。
街道上漸漸熱鬧起來,裹着頭巾的人們将牛皮水囊和陶罐牢牢捆在駱駝隆起的駝峰間。如今,他們要循着記憶裡的方向,重返那片曾因幹旱而荒蕪的綠洲。
寇沙的目光掠過那些被戰火燒得斑駁的廊柱,落在眼前潔白如玉的石階上,薇薇公主依舊是那熟悉白色素袍。
寇沙喉結艱難地滾動,無數話語在胸腔裡翻湧,在舌尖反複研磨。他想傾訴這些日子的愧疚與悔恨,想為過去的魯莽道歉,想告訴她猶巴未來的打算……
然而,所有的千言萬語,最終都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薇薇,保重。”
石階下傳來駱駝的嘶鳴,不遠處,數十名曾經的叛軍殘部正在整理行囊,這些與他一同在王宮前奮戰的兄弟,也将跟随他返回猶巴,重建家園。
駝鈴清脆的聲響回蕩,寇沙緩緩靠在駝峰上,任由駱駝馱着他前行。阿爾巴那的輪廓在身後逐漸模糊,化作地平線上一抹淡淡的陰影。
他的思緒卻回到了那個幹涸的河床,老爹布滿老繭的手指着龜裂的土地,眼神堅定的告訴他:“猶巴,還活着。”
那時的寇沙望着寸草不生的荒漠,隻覺得這個承諾太過渺茫。
現在,他明白了,那些為了今日而倒下的戰士不會白白犧牲。
寇沙握緊了拳頭,心中默默發誓。
“真是令人羨慕的青梅竹馬啊。”難得清醒又清閑的阿爾倚在廊柱上 慵懶地伸了個懶腰,棕色的發絲被晨風撩起,她故意提高音量,目光似笑非笑地投向躲在陰影裡的寇布拉,“寇沙很适合入贅呢。”
這位向來沉穩的國王此刻正繃着臉,王冠下的眉頭擰成川字,右手無意識地摩挲着腰間佩劍,正一臉嫌棄的盯着與薇薇依依不舍的寇沙。
“阿夏閣下,”寇布拉繃着臉否認了阿爾的揶揄打趣,一本正經的說道,“請不要拿王室成員的名譽打趣。”
薇薇注定是要戴上王冠,成為守護這片沙漠王國的女王,她将肩負起維系綠洲與子民的重任。
未來的王夫不僅要能駕馭烈馬、揮得動彎刀,更需有與薇薇并肩治理千軍萬馬、權衡諸國利弊的智慧。
這乳臭未幹的小子,想要配得上薇薇?老父親寇布拉表示十動然拒。
話是如此,直到薇薇牽着卡魯離開宮門,寇布拉才勉強放松緊繃的肩膀,他重新恢複了一國之君的威嚴氣度。
“國王陛下,可以出發了。”
“阿夏閣下,請随我來。”
在寇布拉的親自引領下,兩人繞過還在修複中的王國花園,徑直朝着一輛停在側宮門外的馬車走去。這輛馬車外表樸實無華,乍看之下毫不起眼,然而當車門開啟,内裡的奢華便展露無遺。
“請。”
寇布拉緩緩落座,伸手輕撫過冰涼的扶手,指尖傳來的涼意仿佛帶着鎮定的魔力,讓他内心翻湧的情緒漸漸平複。
他看向對面的阿爾,緩緩說道:“昨夜那位神秘的檢舉人送來的證據很有用,今早護衛隊已按計劃清繳沙·克洛克達爾的殘餘勢力,那些潛伏在港口的他國間諜也一并肅清。”
兩人默契的隐匿了羅賓的身份。
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敲擊着扶手,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上次與這位閣下談判的場景,至今仍讓他心有餘悸,“隻是關于報酬一事……”
“你說的是伊卡萊姆轉述的消息?”阿爾神色平靜,語調不緊不慢,臉上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 ,“用那個作為報酬交換,我沒有異議。”
與草帽海賊團裡其他成員相比,娜美提出的報酬數額确實十分誇張,可還不至于讓寇布拉就此動搖。但眼前的這個人,卻因她近乎無欲無求的淡然态度,讓寇布拉莫名感到緊張。
對于一位國王而言,滿足他人對金錢的欲望并非難事,真正棘手的是面對那些所求不明的人。金錢的多寡有明确的衡量标準,可人心的欲念卻難以捉摸。
寇布拉望向車窗外,王都那高大的城牆在視野裡逐漸遠去,他的臉上先是浮現出一絲欣喜,可最終還是緩緩搖了搖頭,認真且堅定地說道:“這不是交易,更不該成為籌碼。”
對他而言,有些原則和底線,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被打破的,即便對方的提議看似有着極大的誘惑,他也不願輕易妥協。
阿爾聳了聳肩,臉上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對于寇布拉的堅持,她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就算阿拉巴斯坦所隐藏的秘密真的擁有足以撼動世界政府統治的力量,那又如何呢?這個世界已經在相對和平的時代中走過了八百多年,大部分的普通人早已習慣了當下的安穩生活。
畢竟,曆史的真相往往相當殘酷。
熱風卷着細沙掠過石闆路,馬車的銅鈴在車輪碾過碎石時發出清響,寇布拉輕敲門扉,示意車夫停駐。
這裡是阿爾巴那城西的皇家陵園。
"國王陛下,讓我随行吧。"加卡的目光掃過空寂的王家墓園,右手下意識按在彎刀柄上,猶是不放心,這位身形魁梧的副官翻身下馬請求道,"巴洛克工作社雖已覆滅,但沙鳄的殘餘勢力仍在暗處窺伺。"
作為王室近衛副官,他的職責是保護國王左右,但此刻,眼前莊嚴肅穆的門後,隐藏着的是隻有繼任君主才有資格踏入的先王秘所,那是承載着阿拉巴斯坦王國數百年曆史與秘密的神聖之地。
寇布拉決然地拒絕了加卡的提議,他對阿爾的實力有着十足的信任。
“此處,遠不止是先祖們安息長眠的地方。”寇布拉神色莊重,緩緩接過守墓人畢恭畢敬遞來的燭台,他擡手,熟練地解開了密道的機關,伴随着一陣低沉的轟鳴聲,密道緩緩開啟,“八百年來,阿拉巴斯坦的每一代國王都肩負着守護這裡的重任。”
“所以,真的要帶我進去嗎?”阿爾仰起脖頸,目光沿着兩側石壁緩緩前移。
斑駁的壁畫在搖曳的燭光裡忽明忽暗,那些曆經八百年歲月的顔料,竟依然鮮豔得驚心動魄,仿佛時光在此處凝固,将往昔的畫面直接拓印在了眼前。
壁畫從入口處鋪陳開去,宛如一部鮮活的史詩:頭戴金冠的國王率軍征戰的壯闊場景,掠過王後懷抱新生兒接受萬民朝拜的溫馨畫面,掠過商賈駝隊穿行沙漠揚起的漫天黃沙……每一幅壁畫都精細入微,她甚至能從壁畫中感受到當年畫師傾注的敬畏與虔誠。
越往甬道深處走去,壁畫的筆觸卻愈發簡潔。色彩從濃烈變得素雅,構圖從繁複轉為質樸,仿佛随着時間的流逝,畫師們的筆觸也逐漸收斂。
阿爾的腳步不自覺地放慢,直到她停在密道盡頭——兩側的石壁上,本該繼續延展的壁畫被粗暴地破壞,碎石散落一地,殘存的顔料在破損處扭曲變形,像是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
靴跟碾過潮濕的碎石,發出細微的脆響。
寇布拉的腳步幾乎與她同步停滞,石壁上那幅殘破的壁畫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寇布拉的目光落在壁畫剝落的色塊上,他舉起燭台,火光照亮了壁畫上殘存的輪廓。
“三代國王在位時,觊觎王座的次子率領私兵夜襲王陵。篡位者以為毀掉這些壁畫,就能篡改被曆史镌刻的真相。”寇布拉繼續說着,"先王們決定将它保留下來,作為對後人的警示——權力的争鬥,往往會讓最珍貴的東西毀于一旦。"
至少,在現在的國王看來,這就是曆史的真相。
阿爾下意識扶住額頭,太陽穴突突跳動間,那些褪色的線條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頭戴王冠的國王錦袍舉起權杖,隐匿中身後的黑袍人,周身的暗紋則如活物般緩緩流轉。
阿爾的瞳孔驟然收縮,死死盯着兜帽下若隐若現的面紋,石壁上褪色的線條與記憶中的紋路悄然重合。
“……無影。”她的低語道。
可惡,石壁損毀的太過分,根本無法辨認是哪一位。
阿爾難得急躁起來。
寇布拉忽然意識到,此刻站在命運十字路口的或許不隻是他——八百年來層層疊疊的守護與等待,終于在今日迎來揭曉的時刻。
在此之前,那句「信任神明指引之人」的先王箴言,曾被他視作虛妄的呓語,直到親眼目睹薇薇将神之子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