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鮑德溫走向書案放下手中的書,再回過身就看到脫下鬥篷的趙不言,抱着鬥篷低着頭,側身站在那裡,往日高高盤起的黑發可能是剛剛蘇醒的緣故,沒有被盤起,就那樣如瀑般散落在身後。
??“鬥篷,你可以暫時放在那邊的桌子上,請原諒雖然身為紳士,但我不能動手幫你。”鮑德溫指引着趙不言放下手中的鬥篷。
??趙不言放下鬥篷,内心依舊有些慌亂,站在桌子前沒有動作。
??“你今晚很漂亮,我的公主,你的頭發…”
??趙不言用手摸了一下頭發,想起自己不想任何人知道自己出來的事,穿好衣物就出來了,居然忘記将頭發盤起來了,轉過身有些局促的說,“啊,請原諒我的失禮,我忘記束發…”
??“不,很美,我的公主,你黑色的頭發,很好看。”鮑德溫溫柔的誇贊着趙不言,兩國禮數不同,他并不覺得這有什麼。
??趙不言被鮑德溫說的面紅耳赤,又低下了頭,一時間不知道回答什麼。
??過了一會兒,趙不言終于想起來自己來的目的,擡頭望着鮑德溫,“我國使者應該與你說過了…”
??“嗯,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作為客人留下來,無論多久,在耶路撒冷,在我能力範圍,我依然願意庇護你。”,鮑德溫聽到她提到使者的事,看似平靜的說。
??趙不言被這句話刺激到了,想到之前那些紛亂的思緒,笑了一下,“王上,其實不必如此麻煩。我國使者曾向我提過這周圍還有一個國家,或許我可以…”
??鮑德溫聽到這裡,心裡的弦終于斷掉了,剛才的冷靜自持已經蕩然無存,有些無力的跌坐到椅子上。
??趙不言走向鮑德溫,蹲在他身前,擡起頭仰望那雙湛藍色的眼眸,忽然她很大膽的将手伸向了鮑德溫的面具。
??看着趙不言的動作,鮑德溫帶着一絲無奈說道,“我是一個麻風病人。”
??這是趙不言第二次聽到這話,她停下了手。
??“撒拉遜人說,上帝降下這種疾病用來懲罰我的王國,他們相信像我這樣惡劣的人将來一定會下地獄,而地獄中的懲罰痛苦且漫長。我的公主,我有時在想,如果真是如此,那太不公平了。”鮑德溫将頭微側,目光閃躲,不敢看向她。
??“可是,我不信上帝。”,趙不言聽完,直視着鮑德溫說出了這句話。
??“你說什麼?”鮑德溫似乎真的沒聽清一樣再次發出疑問。
??“I don't believe in God, my lord.”趙不言再次肯定了這個回答。
??“我聽到了,在我昏迷時,有人為我祈禱。我想那個人是你對嗎?我的陛下。”
??“我聽到了你昏迷的消息…”
??“威廉說過耶路撒冷是一座聖城,無論什麼人都可以在此得到救贖。對于我而言,在這裡,你才是我的聖城,you are my Jerusalem.”
??趙不言明白鮑德溫為何邀請自己作為客人留下來,這一次,她不想再錯過。有些話總要有人先說出來,趙不言身上已經沒有任何使命,所以她選擇先表達出來。
??鮑德溫長久的注視着那雙仰望自己的眼睛,那眼中溢出的愛意如同火焰将自己灼傷。
??“你真的願意陪伴這樣的我嗎,my dear lady?”鮑德溫一邊說,一邊摘下了臉上的面具。
??他一直因為麻風病不敢表達自己的情誼,即使宋國使者一再表達聯姻請求,他仍然不肯答應。他知道麻風病帶來的後果,他怕趙不言看到自己殘敗的身體後會逃離。直到那日,宋國使者向自己表達了趙不言的處境,他開始懊悔,懊悔自己差一點将她送上絕路。但他依舊無法完全肯定,所以他選擇了邀請她以客人的身份留在耶路撒冷,他會盡全力保護她,在他還活着的每一天。
??那面具下的面龐,五官立體,輪廓英朗,即使麻風病已經開始侵蝕,額頭長出了幾處紅斑,右側面頰處也有了幾道疤痕,但仍能看出少年當年的神采。幸好之前趙不言帶來的藥控制住了面部的痕迹,有一些甚至開始痊愈,但盡管如此,鮑德溫的面部還是有些猙獰。
??趙不言沒有說話,鮑德溫見她沉默了,帶着一點失落,緩緩的将面具再次戴到自己臉上。
??趙不言見此,隻是默默摘下來臉上的面紗,露出自己原本的面貌。白皙無暇的肌膚,溫潤柔和的面龐,目似秋水,唇奪夏櫻,恢複記憶後,眉間又添了三分英氣。
??自從趙不言來到耶路撒冷,一直不曾完全露出過真面目。即使宴會之上,她也不曾摘下面紗。為此幾乎不曾吃過東西,喝酒時也都用寬大的袖子遮住面龐,她一直保持着宋國公主應有的儀态。
??直到今天,鮑德溫終于看到了她的真面目,在她也看到了自己的真面目之後。
??“我的公主,你…”鮑德溫有些不解的問道。
??“您還記得,我們在此第一次見面時,我說的我國有關面紗的禮儀嗎?”趙不言看着他的面龐問道。
??“我記得你說過,你說除非你們的皇帝收回聖旨或者…”
??還沒等鮑德溫說完,隻聽趙不言堅定的說到,“我的郎婿在此,無需再戴。”
??這一刻,鮑德溫似乎感受到了一束由上帝投下的光,那光芒照亮了他的黑夜,讓他可以不再感歎命運無常。
??終于他再也無法維持自己的理智。他将自己的愛人拉起,緊緊的抱在懷裡,“I love you, my dear.”
??趙不言側坐在鮑德溫的懷裡,也抱緊了自己的愛人,她将頭側放在他的肩上,閉着眼,聽着他訴說對自己的愛意。
??“你在我身邊的每一天,我都能感受到有陽光照耀了我暗淡的人生。”鮑德溫一邊說一邊輕輕的蹭着她的秀發。
??“原諒我對愛人的怯懦,我不知道上帝還能留給我多少時間,但我願意用我的心、我的靈魂去愛你,直到上帝将我召去。”
??有時候覺得,你應該遇到一個比我更好的人,可是我愛你的時候,覺得自己也是值得愛的。
??“我會永遠愛你,直到你的心髒停止跳動,直到星辰不在發光。”趙不言輕輕摩挲着鮑德溫的後背,也向他訴說自己的愛意。
??有些事從一開始就是注定的,就像月亮注定要在天空的懷抱,她在他的懷抱也是注定。
??在這寂靜的深夜裡,曾經孤獨的兩個人緊緊的相依,兩顆赤誠的心髒劇烈的跳動,其它任何的話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有什麼能比愛人的懷抱更加溫暖?有什麼能比相通的心意更加值得珍惜?
??良久,趙不言突然說道,“如果我長久的留在這裡,是不是應該有個這裡的名字?我本國的名字,你們好像很難發音。”
??“塞莉蒂亞,怎麼樣,我的公主。”鮑德溫聽到趙不言的想法,很快就為她取了一個名字。
??“什麼?”趙不言想到在夢中那個不知來源的聲音。
??鮑德溫以為她沒有聽清楚,再次重複到,“塞莉蒂亞,意思是來自天堂的人,我的公主。我想或許你就是上帝派來我身邊的。”
??這次,趙不言沒有回答,她不信上帝,但她相信了命運,這或許就是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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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不随鬥轉星移而更替,而是到末世始終如一。
??——莎士比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