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德溫似是沒想到趙不言會出言反對,有些驚訝的轉過身看着她。
??隻見趙不言雙手握拳,目光灼灼,神情堅定的站在那裡。這種态度,鮑德溫好熟悉。是了,五年前她剛來到自己身邊,也是這樣。
??那時候,身處未知環境,為了她的子民也是這樣堅定的要求留在宮中為質,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知道的,蒂亞…”
??“我知道。”
??趙不言站在原地閉了閉眼,緩緩地開口,“如果薩拉丁去攻打贊吉王國,一定會帶走大量的兵力,此刻突襲,動搖他統治根基的概率最大。”
??“沒錯,正如你所說,我想…”
??“所以,薩拉丁帶兵北上後,你準備帶兵突襲大馬士革。”
??“我的蒂亞,你還是這樣了解我。”
??似乎是為了緩和殿内有些緊張的氣氛,鮑德溫故作輕松笑了笑,向趙不言走去。但沒想到,趙不言随之向後退卻,讓鮑德溫的懷抱撲了個空。
??“正因如此,我不能同意,鮑德溫,你不能去大馬士革。”
??“為什麼?蒂亞,這樣的機會實在難得。”
??鮑德溫還從未見過如此固執反駁自己的愛人。無論面對其他人時有多少精明算計,她在自己面前永遠保持支持和理解的态度。
??“蒂亞,如果你是擔心我的身體,你和你的醫官把我照顧的很好,不是嗎?”
??趙不言垂眸,面對走過來的愛人再次後退,卻沒想到後面已經沒了退路,整個人磕到身後的椅背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陡然消失,再擡頭時,她的心掉進那了片藍色的汪洋。
??那種平靜與決絕讓她再也無法維持自己的情緒,她激動的一把拉住鮑德溫的手,掀開了他的衣袖。那本就傷痕累累的手臂上再次纏上了一小圈繃帶。
??“如果我把你照顧的很好,那這是什麼?你以為你讓我照顧小鮑德溫,分散我的精力,我就會忽略你的病情?你以為你讓蘇萊曼來替你換藥,就可以瞞過我?”
??鮑德溫嘴邊的笑意逐漸冷卻下來,他将有些崩潰的愛人緊緊的攬在懷裡,任她在懷裡發洩。
??“三年了,我和我的醫官想了很多辦法,可始終無法完全根除這該死的麻風。每次病情剛穩定下來,就會有一些讨厭鬼來找麻煩,貝爾沃一戰更是。”
??“我知道你在擔心我,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鮑德溫,貝爾沃一戰你消耗太大了。這都一年了,皮膚上還是時不時出現一些紅斑,這說明你身體已經不如交戰前了。大馬士革的位置比貝爾沃還要遠,這一仗打下來…,我…,鮑德溫,不要去好不好?”
??趙不言的眼圈早已泛紅,晶瑩的淚珠就在她眼眶中打轉,看向鮑德溫的眼睛裡帶着一點點祈求。
??鮑德溫沒有忽略掉趙不言眼裡的情緒,他也很想像現在這樣一直平穩的過下去,可那個強大的敵人是不會同意的,自己身邊那些極端狂熱的大臣們也不會同意。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或許還能有一線希望。
??“我也很想就這樣陪着你,安心修養,可我已經二十歲了。蒂亞,從我十三歲坐上這個王位,到現在已經八年了。人生能有幾個八年,更何況是我這樣的人。”
??趙不言聽着鮑德溫平靜柔和的話語,淚水終于忍不住從眼睛一顆顆滑落,像斷了線的珍珠。她将自己埋進他的懷裡,一雙手手攥着他的衣衫,将原本絲滑的綢緞攥出了兩片褶皺。
??鮑德溫輕輕地摩挲着趙不言的後背,眼睛看着桌上那本東京夢華錄微微出神。
??“别哭了,我的蒂亞,如果能抓住這個機會,也許以後耶路撒冷就不會再有戰争了。你不是最喜歡玫瑰了嗎?大馬士革的玫瑰嬌豔無比,我想用來裝飾你的加冕禮再合适不過了。”
??“可你在貝桑答應我的…,你這個騙子。”,趙不言低着頭,抽噎着,那情形像極了要被抛棄小獸,委屈且無助。
??鮑德溫沒有回答,其實他早就察覺出,從貝桑回來後,趙不言在他跟前看上去依舊開朗,實際上内心的痛苦從未消失過。
??他替趙不言答應照顧小鮑德溫也是希望能轉移她的注意力,他瞞着她讓蘇萊曼替他換藥,也是怕加重她的憂慮。
??他也知道這次出征可能會對他的身體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但眼下,耶路撒冷的局勢更令他擔憂,日漸衰微的王室,互相傾軋的大臣,那些曾經的陰暗詭谲正在逐漸複蘇,像個腐敗糜爛的泥潭慢慢吞噬着一切。
??這樣的機會一旦錯過,不知幾時才能再次出現,他必須抓住,若是能将局勢徹底安定,他不惜己身。
??鮑德溫低頭在趙不言的耳邊輕聲道,“蒂亞,你不是說過,你在宋國最遺憾的就是沒見過東京的繁華嗎。”
??趙不言聞言猛的擡起頭,鮑德溫的話在她腦子裡嗡嗡作響,眼底的情緒劇烈一顫,最後一滴淚從眼眶中滾落,砸到地上,歸于塵埃。
??下一秒,她什麼也沒說,隻是掙脫了鮑德溫的懷抱,逃也似的離開他的宮殿。
??鮑德溫聽着遠去的腳步聲,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玫瑰花的香氣,可自己的懷裡已經變得空空蕩蕩。
??他默默的走到自己的書案前,坐回那張王座。就像剛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樣,他又開始拿起那些繁瑣的羊皮紙文件進行批閱了。
??批改的羽毛筆似乎吸了太多的墨水,又或許是停留的太久,一滴墨落在紙上,慢慢的染成一朵墨花。
??接下來的幾日,鮑德溫都沒有見到趙不言,他也沒有時間與她相見。耶路撒冷的貴族領主們接到了國王召見的命令,得知薩拉丁即将帶兵北上,紛紛趕來耶路撒冷商量如何利用這個機會。
??另一邊,逃回寝殿的趙不言,将自己一個人關在卧室,誰也不肯見,隻是沉默的坐在窗前喝着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