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言擡起頭看向霜兒,這麼多年下來,她身邊的宮人就剩了這一個,貼心且忠誠。
“打算嗎?是該好好打算了。”
與趙不言相比,此刻的鮑德溫已經沒什麼力氣再去發火了。他端坐在王座上,努力保持着身為君主的威儀。下面的大臣們還在争吵,主和派和主戰派的矛盾仿佛永遠都無法調和。
直到有人送來薩拉丁帶兵越過約旦河的消息,鮑德溫才擡手制止了衆人,宣布了這個消息。讓他唯一覺得慶幸的是,這些人至少還能聽從他的命令。
鮑德溫嘗試着站起身,一旁的泰比利亞斯走上前來,想要攙扶,卻被他輕搖着頭拒絕了。
他還沒有虛弱到要讓人攙扶的地步,即使需要,這種時候,他也必須要堅持住。
泰比利亞斯已經闡述了太多不可開戰的理由,可他不能就這麼看着薩拉丁帶着人肆意的在耶路撒冷王國的疆域内任意馳騁。
最終鮑德溫走到陛階前,沒有了過往那般激情發言,隻是平靜且淡定的開口。
“Assemble the army.(召集軍隊。)”
簡短的語句,鼓動着好戰的心,也擠壓着擔憂的人。
趙不言恰巧就是被擠壓的那個。
鮑德溫安排好一切,轉身準備回寝殿休息時,就見趙不言正站在王座後方。
趙不言出來本是想去看看他,卻被侍衛告知他正在在中庭召開貴族會議,商量如何應對薩拉丁。她有些擔心他的身體,所以走到了這裡,也聽到了那句召集軍隊的命令。
“I will lead army. (我會親自帶領軍隊。)”
“I will go instead of you.(我代替你去。)”
兩個人的話都讓對方沉默下來,外面陰沉的天氣,讓此刻庭中的氛圍更加凝重。鮑德溫看向趙不言站立的位置,兩人或許都在注視着對方,可殿中昏暗的光線,讓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聖殿騎士團不會輕易聽從的。”
即便他可以命令醫院騎士團和聖墓騎士團聽從她的指揮,可聖殿騎士團直屬教皇管轄。沒有直接的約束力,讓他們連國王的命令都可以違抗,更何況是她這個僅靠政治聯姻存在的沒有受洗的王後。可若是繞過聖殿騎士團也是不可能,畢竟他們一直是戰鬥的主力軍。
“在提爾的時候,威廉就問過我何時改信,我一直沒有機會說。我願意改信、受洗、信奉上帝。我想希拉克略大主教知道了這件事,他會很樂意立刻替我舉辦儀式。”
趙不言從王座後的陰影裡走出來,一步一步走向鮑德溫,那張清秀而堅毅的臉龐再次清晰的出現在他的面前,眼睛裡,嘴角邊帶着的笑意,仿佛是一位即将出嫁的新娘。
“我也知道聖殿騎士團團長傑勒德與阿格尼絲夫人一派交好。若我作為耶路撒冷正式加冕的王後,再由大主教出面,我想他會同意的。”
神不肯愛他,可她還愛他。
“你說過你不會假意改信。”
“我心悅誠服。”
若能求得神的憐憫,她願意匍匐信奉。
“可我想,恐怕來不及了。”
“怎麼會?茜貝拉王姐說過…”,趙不言隻以為鮑德溫是擔心倉促之間,出發前完不成儀式。
“耶路撒冷眼下缺少兵員,希拉克略擅長外交,所以我已經派遣他出使法蘭克,現在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No.”
聞言,趙不言臉上那絲笑意徹底凝滞在嘴角。
是啊,希拉克略雖然幾乎不怎麼會識文斷字,可偏偏有一張巧嘴,擅長外交,這還是她親自和鮑德溫誇贊過的。
又晚了一步,自從鮑德溫去了大馬士革後,她似乎受到了命運的阻止,思緒、布局處處慢了一步。
這次雷納德出事前兩個月,她就得到了克拉克城有大筆木材交易的信息。那時的她陷入了宋國嫁娶的習俗中,完全被伊莎貝拉和漢弗萊聯姻的消息所遮蔽,根本沒想到雷納德購買木材是為了造船打劫。
現在,希拉克略又先一步被鮑德溫派了出去,如此境況,她束手無策了。代替鮑德溫去前線,是她能想到的最後一個辦法。
霜兒那句,人不與天鬥,在她的腦海裡不斷的回蕩起來。
“我答應你一定會平安回來,蒂亞,在耶路撒冷的等着我。”
鮑德溫看着趙不言低垂的頭,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慢慢的握緊。
趙不言卻擡手将鮑德溫的手攥到自己手裡,沉默的轉身向寝殿走去。
這是她不肯改信的懲罰嗎?若是如此,用他來折磨她,上帝何其殘忍。
“如果我不是大宋的公主就好了,可如果是這樣,我又該錯過你了。”
“在說什麼傻話。”
“我一直說要為你分擔,卻似乎又沒能為你做些什麼。我偏執的維護着大宋的軍隊…”
回到寝殿後,趙不言多次請求跟随前往,都被鮑德溫轉換話題婉拒了。她失望的伏在他的膝頭,看着窗外的天空慢慢變暗,仿佛一個熠熠生輝的寶匣即将被閉合。
“耶路撒冷的困境并不是你來之後才有的,我是這裡的君王,理應承擔起君王的責任。更何況,雅各布,塞巴斯蒂,貝爾沃,你已經為我,為這個國家做了許多。”
鮑德溫打斷了趙不言的自責,“況且,如果是你的話,其他的并不重要。”
我不同意聯姻,因為是你。
我同意聯姻,因為是你。
“是啊,是你的話,其他的并不重要。”
趙不言緊緊環住鮑德溫的腰,将她的頭貼到他的胸膛。現在,能讓她安心的,大概就隻有他的心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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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願意為所愛之人背負苦難。
——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