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您日安,王後陛下。”
“哦,我的小伊莎,最近還好嗎?”
“我很好,謝謝您的關心。不知您今日叫我來是有什麼事嗎?”
“我想你應該還記得,你與漢弗萊的婚事。你就要年滿十二周歲,王上已經向外約旦的領主傳達了聯姻的旨意,婚禮就定在兩個月後。”
趙不言坐在棋盤前,擺弄着棋盤裡的棋子。在鮑德溫的寝殿,這幾乎是她唯一的消遣。
“我明白了。如果您沒什麼事,我先告退了。”
伊莎貝拉面無表情的順從應下,準備行禮退下,低頭時,卻又聽到頭頂傳來趙不言的聲音。
“雖然,雷納德是個混賬,但他的繼子漢弗萊是個不錯的孩子,這一點你不必擔心。”
“難道他不好,我就不用嫁了嗎?”
伊莎貝拉擡起頭,眼睛裡透露出的是與年齡不相符合的麻木。
趙不言面對伊莎貝拉的質問,啞口無言起來,因為她知道拒絕這段聯姻是不可能的。漢弗萊也已成年,鮑德溫現在促成這段聯姻除了穩定與朝臣們的關系外,還希望漢弗萊能早點繼承外約旦的頭銜,化解雷納德的勢力,解決掉這個麻煩。
“既然如此,王後陛下,好不好的又有什麼關系呢?您所教導的禮儀、學識,我都銘記于心,我會忠實的履行作為公主的義務,也會承擔起我的責任。”
伊莎貝拉近乎冷漠的話語讓趙不言正視起來。這個孩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懂事”?
從提爾回來後,趙不言一心撲在了鮑德溫身上,小鮑德溫可以送回茜貝拉那裡,而伊莎貝拉卻隻能由侍女和宮廷教師陪伴。在趙不言忽略的那些日子裡,或許這個孩子再一次被衆人忽視。
“我已經寫信給你的母親,瑪利亞王太後,她這兩日應該就會進宮。”
“我母親?”
提到瑪利亞,伊莎貝拉臉上的神情終于有了變化,有那麼一瞬間,喜悅代替了眼睛裡的麻木。
“是的,她會陪伴你,直到婚禮結束。我希望你能明白,情和理是同時存在的。雖然這段聯姻無法改變,伊莎,但我真心祝願你能得到自由與幸福。”
趙不言無力改變這場婚約,她能做到的僅僅是在事成定局後,讓她們母女短暫的團圓。
“謝謝您。”
婚禮的籌備總是繁雜的,但對于許久沒有喜事發生的耶路撒冷,伊莎貝拉的婚禮沖淡了王宮中由于鮑德溫病重帶來的緊張氛圍。
雷納德夫婦對這場婚禮更是十分在意,遍邀了耶路撒冷上下的大小貴族,即使是往日裡不怎麼對付的雷蒙德和伊貝林兄弟也都在邀請範圍内。
“當心!”
趙不言看着送親的隊伍離開耶路撒冷前往克拉克城堡後便獨自返回鮑德溫的宮殿。
“怎麼起身出來了?還是要多休息才是。”
經過一段時間的修養,鮑德溫勉強可以離床行走,但僅僅是内室到外室這短短的距離都會讓他喘息不止。
“在床上躺的太久了,想出來走走。”
趙不言走上前,将鮑德溫攙扶到椅子上坐下。他有些歪斜的步态讓她十分緊張。
“我沒事,蒂亞,今天有客來訪。”
麻風病的侵蝕已經很嚴重了,坐在椅子上的鮑德溫雙手搭在兩側的扶手上,勉強支撐,可他的身體還是伛偻下去。
“不知道王上的客人是誰呢?”
趙不言拿了軟墊坐在鮑德溫的身前,仰起頭與他交談。
“等等你就會知道了,我的蒂亞。”
與往日不同,鮑德溫看向趙不言的眼光裡,除了一如既往的溫柔眷戀還夾雜了無奈不舍。
還好這位客人并沒有讓他們等很久,隻是來人确實讓趙不言倍感意外,是帕爾曼,他為鮑德溫帶回了兩封書信。
鮑德溫将其中一份寫有拉丁文的書信拆開,看過之後,将兩封信遞到了趙不言跟前。趙不言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麼内容,可寫信的紙她是認識的,砑花蠲紙,那上面四爪蟒龍紋清晰可見,是大宋皇室專用。可為何會有大宋書信在此?
她一臉震驚的讀起來自母國的書信時,鮑德溫的話像一個驚雷炸在了她的頭頂。
“我想我的時間不多了,我的公主。請原諒我,原諒我自作主張讓帕爾曼去聯系你的國家。”
“您…稱呼我什麼?您答應過與我相伴,難道現在要抛棄我了嗎?”
一個稱呼的改變,讓趙不言瞬間體察了鮑德溫的用意。難怪在提爾時,帕爾曼見到自己眼神閃躲,原來是鮑德溫…
“怎麼會,我怎麼會抛棄你?”鮑德溫撐起笑意,有些無力的伸出右手,輕輕撫摸着愛人的鬓發。“如果可以,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我願能日日陪伴在你身邊。可蒂亞,我想我沒有這個機會了。”
“不,王上,您會沒事的…”
“我的身體情況我們都心知肚明,蒂亞,我并不想對此裝聾作啞。所以我讓帕爾曼前往你的國家,聯系你的那位弟弟。你瞧,他還是很争氣的。他已經有了足夠的權勢可以庇護你。”
“所以您要讓我回去?”
鮑德溫平和緩慢的語調,讓趙不言難以置信的瞪大了雙眼,這是她從未設想過的結局,滾燙的淚水抑制不住的從眼角滑落。
“我的蒂亞,你還這樣年輕,如果可以回到故國重新開始,或許你還能遇到更珍惜你的人。”
那寫給鮑德溫的信中,趙擴明明白白的寫着,太上皇病重,時日無多,他已為趙不言選取富庶豐饒之地建造新宅,待他将朝中相關事宜安排好後,随時可以派遣密使前來耶路撒冷相迎。
“我不會離開,我說過會陪伴你。更何況作為妻子,我怎能丢下我的丈夫?”
“可,蒂亞,若我走後,留你一人孤苦無依,我便是在天堂也不得安甯。”
這個照亮自己生命的女人,這個熱烈愛着自己的女人,這個他視作自己血肉的女人,鮑德溫怎會舍得讓她離開自己身邊。可若是離開她能得到更美好的未來,他願意就此放手換她快意餘生。
“如果沒有遇到你,我即便沒有死在七年前的戰亂,也會死在回國途中。抛棄我的,我不會再留戀更不會再回頭。”
趙不言語氣決絕,手中用力的撕扯着那兩封書信,那封寫着長姐親啟的書信,她甚至看都未曾看過一眼。
鮑德溫看着一地紙屑,無言攤開手掌伸到趙不言面前。她讀懂了他的邀約,握着他的手,将自己貼近他的心髒。
“真的不願回到家鄉嗎?我知道那裡有你痛苦的回憶,但那裡富饒強大,有你弟弟和你熟知的一切,你終歸不需要在漂泊…”
趙不言擡起頭,将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心髒處,望向鮑德溫的目光堅定且虔誠,“Wherever the heart finds peace becomes my homeland.(此心安處是吾鄉。)”
鮑德溫将自己的頭輕輕的依靠到她的發頂,現在的他能拿出的力氣實在太少了。
“你是上帝賜予我的珍寶,如果可以我不願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