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德溫似是沒想到趙不言會出言反對,有些驚訝的轉過身看着她。
“你知道的,蒂亞…”
“我知道。”
趙不言站在原地閉了閉眼,緩緩地開口,“如果薩拉丁去攻打贊吉王國,一定會帶走大量的兵力,此刻突襲,動搖他統治根基的概率最大。”
“沒錯,正如你所說,我想…”
“所以,薩拉丁帶兵北上後,你準備帶兵突襲大馬士革。”
“我的蒂亞,你還是這樣了解我。”
似乎是為了緩和殿内有些緊張的氣氛,鮑德溫故作輕松笑了笑,向趙不言走去。但沒想到,趙不言随之向後退卻,讓鮑德溫的懷抱撲了個空。
“正因如此,我不能同意,鮑德溫,你不能去大馬士革。”
“為什麼?蒂亞,這樣的機會實在難得。”
鮑德溫還從未見過如此固執反駁自己的愛人。無論面對其他人時有多少精明算計,她在自己面前永遠保持支持和理解的态度。
“蒂亞,如果你是擔心我的身體,你和你的醫官把我照顧的很好,不是嗎?”
趙不言垂眸,面對走過來的愛人再次後退,卻沒想到後面已經沒了退路,整個人磕到身後的椅背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陡然消失,再擡頭時,她的心掉進那了片藍色的汪洋。
那種平靜與決絕讓她再也無法維持自己的情緒,她激動的一把拉住鮑德溫的手,掀開了他的衣袖。那本就傷痕累累的手臂上再次纏上了一小圈繃帶。
“如果我把你照顧的很好,那這是什麼?你以為你讓我照顧小鮑德溫,分散我的精力,我就會忽略你的病情?你以為你讓蘇萊曼來替你換藥,就可以瞞過我?”
鮑德溫嘴邊的笑意逐漸冷卻下來,他将有些崩潰的愛人緊緊的攬在懷裡,任她在懷裡發洩。
“三年了,我和我的醫官想了很多辦法,可始終無法完全根除這該死的麻風。每次病情剛穩定下來,就會有一些讨厭鬼來找麻煩,貝爾沃一戰更是。”
“我知道你在擔心我,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鮑德溫,貝爾沃一戰你消耗太大了。這都一年了,皮膚上還是時不時出現一些紅斑,這說明你身體已經不如交戰前了。大馬士革的位置比貝爾沃還要遠,這一仗打下來…,我…,鮑德溫,不要去好不好?”
趙不言的眼圈早已泛紅,晶瑩的淚珠就在她眼眶中打轉,看向鮑德溫的眼睛裡帶着一點點祈求
鮑德溫沒有忽略掉趙不言眼裡的情緒,他也很想像現在這樣一直平穩的過下去,可那個強大的敵人是不會同意的,自己身邊那些極端狂熱的大臣們也不會同意。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或許還能有一線希望。
“我也很想就這樣陪着你,安心修養,可我已經二十歲了。蒂亞,從我十三歲坐上這個王位,到現在已經八年了。人生能有幾個八年,更何況是我這樣的人。”
趙不言聽着鮑德溫平靜柔和的話語,淚水終于忍不住從眼睛一顆顆滑落,像斷了線的珍珠。她将自己埋進他的懷裡,一雙手手攥着他的衣衫,将原本絲滑的綢緞攥出了兩片褶皺。
鮑德溫輕輕地摩挲着趙不言的後背,眼睛看着桌上那本東京夢華錄微微出神。
“别哭了,我的蒂亞,如果能抓住這個機會,也許以後耶路撒冷就不會再有戰争了。你不是最喜歡玫瑰了嗎?大馬士革的玫瑰嬌豔無比,我想用來裝飾你的加冕禮再合适不過了。”
“可你在貝桑答應我的…,你這個騙子。”,趙不言低着頭,抽噎着,那情形像極了要被抛棄小獸,委屈且無助。
鮑德溫沒有回答,其實他早就察覺出,從貝桑回來後,趙不言在他跟前看上去依舊開朗,實際上内心的痛苦從未消失過。
他替趙不言答應照顧小鮑德溫也是希望能轉移她的注意力,他瞞着她讓蘇萊曼替他換藥,也是怕加重她的憂慮。
他也知道這次出征可能會對他的身體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但眼下,耶路撒冷的局勢更令他擔憂,日漸衰微的王室,互相傾軋的大臣,那些曾經的陰暗詭谲正在逐漸複蘇,像個腐敗糜爛的泥潭慢慢吞噬着一切。
這樣的機會一旦錯過,不知幾時才能再次出現,他必須抓住,若是能将局勢徹底安定,他不惜己身。
鮑德溫低頭在趙不言的耳邊輕聲道,“蒂亞,你不是說過,你在宋國最遺憾的就是沒見過東京的繁華嗎。”
趙不言聞言猛的擡起頭,鮑德溫的話在她腦子裡嗡嗡作響,眼底的情緒劇烈一顫,最後一滴淚從眼眶中滾落,砸到地上,歸于塵埃。
下一秒,她什麼也沒說,隻是掙脫了鮑德溫的懷抱,逃也似的離開他的宮殿。
鮑德溫聽着遠去的腳步聲,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玫瑰花的香氣,可自己的懷裡已經變得空空蕩蕩。
他默默的走到自己的書案前,坐回那張王座。就像剛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樣。各地的貴族收到消息趕往耶路撒冷還需一點時間,他又拿起那些繁瑣的羊皮紙文件批閱起來,卻不知自己剛才的話在趙不言心中掀起了多少波瀾。
接下來幾日,接到诏命的貴族們陸陸續續抵達耶路撒冷,共同商議針對大馬士革的軍事行動。
鮑德溫側着頭坐在議政廳的主位上,聽着先聚齊的領主們正在讨論是否與贊吉王國下轄的摩蘇爾簽訂合約,思考着戰略部署。事實上,控制自己專心思考是件困難的事。盡管,他将自己的全部的精神都強制的投入到政事中,内心卻仍有憂慮,這種憂慮如同落在面頰上的一根發絲,幾不可察卻又時常觸動神經。
就在鮑德溫沉思之時,耳邊讨論的聲音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竊竊私語。他不明所以的順着衆人的目光看去,才發現是趙不言和希拉克略一前一後從大廳門口交談着進來。
“My lord.”
鮑德溫注視着兩人走到自己跟前,行禮緻意。侍女曾向他禀報過,趙不言一直躲在寝殿酗酒,他派去探望的侍從也被擋了回來,如今卻又出現在議政廳。
他和帶着探究的目光細細打量着趙不言,往日裡就算她會如那些女貴族們一般穿着耶路撒冷長裙外袍,但她配飾裝扮還是會保留一些本國特色。今日的她很是不一樣,繡着金色十字花紋白色絲綢長裙拽地而來,高盤的發髻梳成了發辮,她最愛的金钗玉簪也換了代表貴族身份的冠冕。不,不隻是服飾,她望向他的眼神似乎也發生了變化,是什麼?發生了什麼?
廳中的侍從見趙不言到來,搬來座椅放到鮑德溫的左手邊。鮑德溫擡手示意趙不言坐到自己身邊,他想開口詢問趙不言來此的因由,盡管他心裡對此已經有了隐隐的預感。
但在他開口前,希拉克略卻先一步開了口,“今早,我在聖墓教堂為塞莉蒂亞公主殿下舉行了受洗儀式,所以來遲了,請您寬恕,王上。”
鮑德溫明白了那個轉變是什麼,她身上散發的氣質,她眼底流露出的神情,不再像是耶路撒冷的客人,更像是耶路撒冷的主人,這個王國的王後。
一石驚起千層浪,聽到消息後,在場的貴族臉色變了又變。遲來的受洗代表着這股來自東方的勢力正式加入到耶路撒冷的權利争鬥中。所有人都在思考這位年輕的王後下一步的動向,加入到某股勢力中或者獨自成為某股勢力。
“作為塞巴斯蒂的領主,我想王上應該不會拒絕我這位不速之客參與讨論吧。”
趙不言側過頭與鮑德溫對視,言語間全然不見頭幾日和他争辯的樣子,略帶着輕佻的語氣,似乎她參加的不是軍事議會而是晚會筵宴。
“自然。”
趙不言接受受洗,對于現在的耶路撒冷無疑是一件好事,可鮑德溫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高興,隻是簡短的回答後,就宣布正式召開議會,繼續昨日的讨論。
“薩拉丁已經北上,據聞已經在聯絡阿爾圖格王朝,如果聯絡成功,恐怕随時準備吞并贊吉王朝。”
博希蒙德站起來向鮑德溫通報了來自贊吉王朝的消息,安條克公國緊挨着阿勒頗,更能及時探聽來自贊吉王朝的消息。世事大多無常,誰能想到曾經那個覆滅了埃德薩伯國的贊吉王朝,如今也不過是在苟延殘喘。
“王上,這次薩拉丁北上,國内守衛定然空虛,我們可以在薩拉丁展開對贊吉王朝的進攻後,兵分幾路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王上,兵分幾路過于冒險,大馬士革是阿尤布王朝的軍事重鎮,如果能在此次征讨中攻下大馬士革,就可以将阿尤布王朝的領土攔腰截斷。”
争論了幾日,對于這場戰争很多人早已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隻是對于如何圍繞着大馬士革進行戰略布局一直争執不下。
“諸位的讨論我已經聽了很多,這次出征,我決定親自領兵前往大馬士革,避免分兵太散人員不足。”
鮑德溫開口做出了裁奪,耶路撒冷的内部黨派矛盾重重,如果聽憑他們吵下去,恐怕等到薩拉丁吞并了贊吉也不會有結果。
“諸位可還有意見?”
這話雖是對着在場所有貴族所說,可趙不言明顯能感覺到鮑德溫的眼神在看向雷蒙德,曾經的背叛始終是這位年輕帝王心裡的刺。
“那麼公主殿下的軍隊是否也會參與呢?”
終究還是有人問出了這個問題,衆人紛紛将目光投向趙不言,等待她的回答。
“當然,我會追随王上。”,趙不言沒有絲毫猶豫便給出了肯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