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醒啦!”
以文扶傷多年行醫經驗,傷得這般重,再是鐵打的人,也總該昏迷一兩個時辰的,卻沒想魏溪齡醒得這般早。
“先給她包紮好。”
邊無垠垂眸看着她眨了兩下的眼睫,又見她想提卻提不起勁的手,知她剛醒還乏力中,忙出言提醒文扶傷。
魏溪齡确實剛剛從昏迷中醒來,甚至一時之間還有些恍惚,摸不清狀況。
等她徹底清醒,肩頭的紗布也打好了結。
文扶傷見魏溪齡眼裡恢複了警惕,先一步開了口:“你們慢慢聊,老夫忙完了,先撤。”
說罷,就利落收拾了藥箱,走了出去。
魏溪齡已從邊無垠懷中撤了出來,默默挪到了床尾,回想方才昏迷前的事,可她甚至都想不起來何時暈過去的。
不過沒關系,她既然還在邊無垠這裡,便是說明他沒将她交出去。
也不知這太子最後是怎麼打發那些人的?
魏溪齡再擡眸時,邊無垠已坐于臨窗的塌上,帶血的裡衣已換下,他穿戴整齊,姿态舒展,神情放松,明目張膽打量她。
魏溪齡别過眼,任他打量,默默調息,感受此時自己的狀态。
是她低估了張疏懷,也高估了自己,肩上的傷太重,她此刻甚至都沒有多少力氣逃跑。
“孤救了你一命。”
顯而易見的事,她知道,不用他提醒。
她還得先琢磨怎麼逃出行宮呢。
房裡的熏香袅袅升起,似有若無的一股冷冷的梅香,驅散邊無垠鼻周隐隐的血腥味。
他的話甚至未引得她擡眸看他,亦如此前他說出口的,讓她給一個幫她遮掩的理由,當時她也一直未理會他。
若是旁人,得救一命,死裡逃生,再重的防備怎麼着也該有所松動,可眼前的人卻埋頭自顧,完全将他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忘恩負義。
“你與張疏懷有什麼冤仇?”
此話問出口,她終于擡眸看他。
可不過一瞬,邊無垠又眼睜睜看着魏溪齡垂下了眉眼,久久未開口。
張疏懷三個字确實踩中了魏溪齡的痛點。
方才昏迷中,她再次陷入了那場噩夢中。
猶記得十二年前,那日白雪紛飛,阿娘帶着她坐了三個月的馬車,才從京城行至岐山,阿爹帶着一隊兵馬前來相迎,卻沒想到突遭賊人刺殺。
她記得,那些人穿着異族的衣裳。
阿娘總說,她的阿爹鎮守邊境十年,打退外族入侵超過百次,是邊境百姓的英雄。
立場有别,外族懷恨在心在所難免,卻沒想,那把刺入阿爹胸口的利劍,不是外族的,卻是張疏懷的。
她眼睜睜看着阿爹的血濺上張疏懷的臉,看到他狂妄的笑,眼裡的狠辣陌生極了。
而張疏懷,他本是阿爹的副将,半個時辰前還和藹地笑問她:“小溪兒,是不是凍壞了?”
鮮血染紅了滿地白雪。阿爹阿娘倒在了那日。
若不是阿爹另一名副将拼死帶她闖出了一條血路,當時才不過五歲的她又如何能死裡逃生。
可那副将終究也倒下了,死前将她托付給了天靈山的孟德笙道長。
想到此,魏溪齡看了一眼受傷的肩頭,耳邊回蕩起下山前師父的叮囑:手中的劍不該莽撞出鞘。
她承認,此次刺殺是有些心急了。
可她在天靈山等了整整十二年,日日夜夜拼命習武練劍,就是為了這一瞬,以牙還牙,執劍深深刺入張疏懷的胸口,亦如十二年前那場雪夜,他對阿爹所做的。
此次不行,那她就再謀機會。
魏溪齡站起了身,才走不過兩步路,又險些暈倒,她忙撐住床柱,默默坐了回去。
邊無垠的話又一次被忽略,心中不免有了郁氣,脫口而出:“你莫不是個啞巴?”
見她不過怔了一瞬,就好似無事發生一樣默然垂眸,安安靜靜坐在床沿。
邊無垠看着她,細細回想自她闖了進來,确實從未聽她發出半點聲音,哪怕是威脅人的時候,甚至連身上的傷痛也沒聽她哼上一聲。
她的喜怒溢于言表,縱使口不言,但一雙眸子靈動得很,此刻他這般挑釁,以她的性子不該毫無反應。
如此推斷越發堅定了他的猜測,此前所有被她忽略的那些問話都有了解釋。
再看魏溪齡時,邊無垠胸口那點郁氣便散了。
“那你可識字?”
過了片刻,邊無垠又問話了,可魏溪齡隻覺這人聒噪,别過臉去不再看他。
這番模樣,邊無垠便覺得自己白問了,微不可察歎了一口氣。
“殿下!”
門外傳來一聲小心翼翼的叫喚,是一尖細嗓音。
魏溪齡瞬間抽出匕首,兩眼警覺地盯着他,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邊無垠有些無奈地扶額,第一次耐着性子安撫人,“是孤的貼身太監。”
見她稍稍放松了姿态,這才喚人進來。
童遲端着托盤進來,腳還未落地,已感受到非比尋常的氛圍,便不敢亂看,隻低垂着眉眼将托盤至于床頭小櫃上。
托盤上一碗藥,烏漆嘛黑的,苦味刺鼻。
旁邊還有一盤蜜餞,一盤桂花糕,看起來十分可口。
魏溪齡的眼珠子看了一眼湯藥,就轉而盯向那盤蜜餞,又盯向那盤桂花糕。也不動作,隻是眼珠子滴溜溜轉着。
童遲看了看魏溪齡,又看了看他的主子,最終認命,端起旁邊的小碗,舀了兩湯匙藥湯進小碗。
“姑娘,我先替你嘗嘗。”
童遲捏着鼻子灌入了口,苦得臉都皺變了形,喝罷才委屈道,“奴才親自熬的,沒毒,就是苦得很,姑娘可含一口蜜餞壓壓。”
童遲說罷,端端正正立在原地,盡顯自己忠心耿耿。
這試藥是主子親口吩咐的,但可沒開口說也能嘗一口蜜餞,他自然不敢。
魏溪齡還是第一次見旁人試藥這回事,于是默默看着童遲這一系列操作,見他被苦得這般難受,便往他跟前推了推那盤蜜餞,提醒他怎麼忘了還有這個。
童遲看看那盤蜜餞,又看看眨巴着眼望着他的姑娘,有點受寵若驚,看了一眼邊無垠,見他緩緩别過去的眼眸裡,有了一絲笑意,便回頭忙笑道:“謝謝姑娘!”
說罷趕緊拿了一顆蜜餞含在口裡,而這廂,魏溪齡端起湯藥,一口氣喝完,幹脆利落極了。
邊無垠隻看見她微微皺起的眉頭,她沒有去拿蜜餞,倒是拿起了一塊桂花糕,一口就咬下一大半,塞在嘴裡嚼了起來,腮幫子鼓鼓的。
好像一隻兔子。
是了,書有記載,兔子極能忍痛,絕不輕易喊叫。
和她一樣,一隻發不出聲音的兔子。
看她吃得歡快,邊無垠一時忍不住逗她,“你不怕桂花糕裡下了毒?”
這一問,讓魏溪齡頓了頓,她的腮幫子還藏着剩餘的半塊桂花糕,鼓出一塊可愛的弧度。
童遲趕緊咽下口中的蜜餞,定在一旁不敢出聲,眼觀鼻鼻觀心。
沒毒沒毒,沒有主子的吩咐,他哪裡敢下毒。
可此時不該他說話,他自然也隻當個空氣,隻悄悄觀察魏溪齡的反應。
魏溪齡眨巴了兩下眼睛,就開始嚼起了口中的桂花糕,末了還伸出手又拿了一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餓了,這個桂花糕特别香甜,比她以往吃過的都要好吃。
也不是她不怕邊無垠下毒,而是,她其實此前沒想過這個問題。
可現在一細想,他都沒把她交出去,那又何必用自己的手殺她。
所以她便也放心了,沒再理會邊無垠。
邊無垠見唬不住她,也便轉了話頭,“夜深了,我讓人收拾了隔壁的廂房給你安歇。”
“童遲,你帶她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