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的談話,單骁自然知曉,邊無垠對魏溪齡兩次提及合作之事。
可以單骁看來,與魏溪齡合作實為不妥,且不說魏溪齡身份不明,就這兩日也可見得,她明顯不受管束,行事自有主張。
且看當前此事,待會又要如何應對?
此前便已被懷疑窩藏刺客,如今童遲又被抓住。
“殿下……”單骁心有擔憂。
可他話未說完,已見邊無垠往馬車走去。
邊無垠一把掀開車簾,裡頭空空如也,甚至方才魏溪齡用過的那個茶盞都已被她放回原位。
若說有何區别,便是那盤紅豆糕,少了兩塊。
單骁見此,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氣,“殿下……”
“行至半路,突察不對,才知孤被挾持一路,恐傷孤分毫,強攻不得,被刺客逃脫。”
邊無垠說罷,已隐隐聽得遠處奔馳而來的馬蹄聲。
而此時,魏溪齡早已翻山而逃。
這條官道處在兩山夾縫之中,兩旁叢林深深,是藏人的好去處。
邊無垠一下馬車,魏溪齡就果斷拿起了自己的配劍。
才剛入秋,山林還留着盛夏的郁郁蔥蔥。
魏溪齡一邊脫掉身上的太監服,一邊往深處狂奔而去,風刮在她的臉上,吹來了草木芬芳。
邊無垠兩次提及合作,她不知他意欲何為,但這兩日接觸,她也知曉他絕不簡單。
她雖是第一次下山,闖蕩江湖的經驗甚少。
但她不蠢,下山時師兄囑咐過:莫要與比自己聰明的人做交易,否則被賣了還得給别人數錢。
報仇這事,她會靠自己完成,不需旁人相助。
……
秋去冬來,立冬之日竟飄起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若飛揚的柳絮似的,牽起了人的愁緒。
今日,崇文帝帶領文武百官齊至北郊,例行舉行“迎冬”儀式,開壇祭祀。
儀式過後,崇文帝還會給為國捐軀的烈士遺屬發放過冬物資,以示慰問。
在這日,尋常百姓也會待在家中,祭祀先祖和天地,感恩所得,祈求安佑。
朝行山上,風雪飄飄。
一道身影朝北而跪,緩緩叩首三下。
雪染白了她的道士頭,風吹起了她的灰道袍。
她穿得單薄,卻跪得筆直。
不是旁人,正是魏溪齡。
“阿爹阿娘,如今溪齡又長了一歲呢……”魏溪齡垂下眼簾掩飾濕潤的眼眸,眨了眨眼,再擡眸時,眼裡已然憤憤,“那老賊竟是多活了十二年!”
她撕下厚厚一沓香紙扔進火堆裡,語氣抱歉,“溪齡無能,隻能給阿爹阿娘多添些銀錢了,”一邊說着一邊給火裡仍香紙錢,語氣逐漸輕快起來,“這是換大宅子的錢,這是給阿爹的買酒錢,這是給阿娘買胭脂水粉的……”
她一張小嘴巴拉巴拉的,直到香紙錢燒完才閉上。
最後魏溪齡又認認真真磕了一個頭,心中暗下決心。
明日,她定要将劍刺入張疏懷的心口!
這三個月來,魏溪齡一邊養傷尋找第二次機會,一邊暗自蹲守張疏懷的行蹤。
張疏懷身邊的侍衛嚴守得很,她接近不得,但每日的行蹤也探得七七八八。
每年立冬次日,張疏懷都會在城外支起帳篷,例行給貧苦的百姓散發過冬衣物,這一習慣已是維持五年。
城中百姓皆道他是心系百姓的好官,更有甚者,還給他起了一個“送溫活佛”的稱号。
這日風輕但蝕骨,正是凍人缺衣之時。
城外早已聚集了許多百姓,足有五個敞開的棚子,台子也架好了,後頭支起了五頂帳篷。
“聽聞今年是個三十年一遇的寒冬啊!”一滿身補丁的中年男子哆哆嗦嗦開口,噴出一團淺淺的霧氣。
“老天爺開眼,幸好還有張尚書可憐可憐我們這些百姓,”中年男子身邊是一羸弱的老者,他白發稀疏,開口可見殘缺的壞牙,“活佛救人,上天護佑啊!”
說罷,這老者還雙手合十閉目拜天,一副極盡虔誠的模樣。
“呵!”
一聲略帶諷刺的輕呵聲引得周圍人回頭看去,原來是一青年男子。
他衣衫亦是褴褛,但長得卻頗為斯文秀氣,見人都打量他,他也豪不畏懼,冷笑一聲,低聲道:“什麼‘送溫活佛’,不過是因他兒子在邊關鎮守,做樣子搏名聲罷了。”
“你!你!你休要胡說!”缺牙的老者顯然覺得這個青年男子亵渎了他的活佛,瘦骨嶙峋的手指直伸到青年男子跟前,“你!你從何處來的!竟敢污蔑活佛大人!”
青年男子不願理會老者的糾纏,閃身躲過,老者上前一個不穩,撞倒了青年男子身後的人。
卻見那人一聲不吭,拾起身旁的木拐杖,撐在腋窩下,佝偻着背費力地撐起身。
這人蓬頭垢面,穿着一層又一層破爛的麻布衣裳。一瞧就是個乞丐。
周圍的人面面相觑,默默回過頭去,小小的波瀾就此又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