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樂一臉得逞的笑，俯身遞出一隻手:“重新認識一下吧，‘老’神婆。”

清雲暮雨借力站起來，瞪了她一眼，賭氣回屋，還未等坐下，就被辛樂搶了先。她坐也沒個坐相，腿彎搭在椅子扶手上，一手一半紅狐面把玩，掩都掩不住的高興:“藏得夠深啊，小、神、婆。”

小神婆氣得一把搶過面具:“你這是在哪兒惹了氣，到我這裡撒潑?現在高興了，可以走了吧?”

“阿雲,”辛樂刻意拉長聲音叫她，“還沒說幾句話呢,怎麼這麼急着趕我走啊?前幾□□我跳舞時，可不是這麼點話啊。”

“你個沒良心的，就知道記恨我，難道都沒發現身體裡的東西少些了?”

辛樂愣住。

“我要不及時趕到，你打算一直忍着，然後在宴會上失控，被大家發現你是個‘怪物’嗎?”小神婆越說越氣，“我花心思尋來巫族遺落已久的古琴譜，費力趕去宴會幫你壓制邪巢，你倒好，就知道埋怨我。”

她将辛樂拎起來自己坐下，可憐兮兮地修那面具，辛樂自知理虧，坐桌子上等半天清雲也不理她，她自己先耐不住，有一下沒一下暗戳戳攔着她，直到清雲無奈笑了，辛樂才哄道:“好啦，這次是我不對，辜負了你的好意，阿雲别氣了。”

她說完又為自己找台階:“不過你敢說你沒私心?說的義正辭嚴的,慫恿那缺心眼的孩子說出當年的舊事，到底還不是為了趕鴨子上架逼我跳舞。早知如此，之前你說的時候我答應你好了……”

清雲暮雨:“……”

她确實有私心,想見一見能令母親絕口稱贊的舞,究竟是什麼樣。巫族衰微之前,不乏祭祀之舞，若論祭天之舞，這世上就無出其右者，而母親正是其中頂尖舞者。她太想知道，一個連樂理都不通的人，究竟跳出什麼樣的祭舞，能令母親隻在山腳下遠遠看過，就至死念念不忘。

辛樂見她盯着紅狐面愣怔，一把搶過:“面具我想辦法幫你修，咱們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清雲這樣看着她，看過她跳舞，如今才明白，母親所說絕世之舞，不在樂，不在形，而在心。她心中有向死而生的韌性,有至純至善的憐憫和慈悲。

必死之境,絕望之舞，此舞非是敬天，非是禮神，而是代那枉死的萬千黎民，喊一聲生命之哀，死别之苦，向着不公的蒼天、冷眼的神明，高呼不公不平，在這染血的天地，替他們最後唱一首不屈的歌。

這是其他任何一支祭天舞中都不曾出現過的大逆不道、倒反天罡。

*

滿醉說話算話，真的給辛樂包了個大紅包，并且竟然大發慈悲給了她整一月的假期，雖然一直将松熠派出去做任務當苦力，但這筆買賣怎麼看怎麼劃算!

她原先想着如果有長假，那必定要吃了睡睡了吃，每日裡喂鶴聽松看螞蟻。可這樣的日子過了五天，她發覺自己實在閑得慌，立志不再虛度光陰，決定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于是乎。

她先是仔仔細細修好紅狐面，并且藝高人膽大地加入自己創新性的設計,在面具額間加入一抹鮮紅色的如意雲紋,又用淺紅色細筆勾勒出一些似有似無的落花流水紋，最後在面具内側用徽墨提下正楷小字“清雲暮雨”。

原本威嚴神秘的面具立刻就變得靈動，不再有壓抑肅穆之感。辛樂看了又看，對自己的傑作滿意得不能再滿意。

辛樂将紅狐面交給小神婆，十分自信地認為她定會為自己的心靈手巧所折服。清雲先是愣了好一會，而後突然笑了一聲，就在辛樂以為她定是感動得無以複加,要來贊美自己時,她面無表情将面具放在桌上，雲淡風輕地朝着辛樂微笑。

而後，清雲暮雨抄起掃帚就來揍她……

辛樂:恩将仇報!

又沒事做了。

不過俗話說得好:車到山前必有路。

她正無聊的時候，松熠回來了。

辛樂美滋滋吃着糖人:“這是你買的嗎?”

“不知道誰買的你就敢吃。"

“你什麼時候買的?怎麼不給我?”

“啊，過年那天晚上，你說要吃糖人，我便去買了。至于為什麼沒給你……”松熠頓了一下,“我剛回來就遇見掌門，他說有加急任務,就派我出去了,我就沒來得及告訴你。”

“哦。”

辛樂實在閑得慌,這幾日又不敢去清雲堂,便逮住松熠消遣,他每日練功,辛樂便搬個椅子坐旁邊看熱鬧，後來又搬個桌子，桌上蜜餞小吃水果瓜子應有盡有。

就這樣一連看了幾天，硬生生給松熠看得不好意思了:“師父……你看戲呢?”

“怎麼說話呢?沒大沒小的。”辛樂不緊不慢将剩下幾瓣柑橘吃完，“别練了。”

松熠氣悶道:“然後陪你玩兒?”說完便繼續練劍。

辛樂歎了一口氣，回房間翻騰出桃木劍，三下五除二将松熠的劍挑飛，嚴厲道:“我說别練了，過來。”

她扒開個柑橘，遞給松熠，見他要整個拿走，急道:“你不給我留點啊?”

“……”松熠聲音悶悶的，“我幫你把橘絡摘了。”

一眼就能看出不高興。

辛樂笑着說:“功夫是靠時間和辛苦磨出來的，你這樣急于求成，怕是會适得其反。"

“是去霧雪的經曆讓你受挫了嗎?”

“你這個年紀有這樣的修為和武功,已經很厲害了,想要更進一步還需要慢慢來,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你懂不懂?要知道過猶不及。”

松熠:……所以你一把木劍輕輕松松挑飛我的劍?還說我很厲害?

“這樣吧，下次再有這樣的機會，我還會帶你去好不好。師父也想明白了，總拘束着你，其實反而害你……”

“師父，我沒這麼想過!”

“我知道，我是說人總要經曆一些事才會成長。”

松熠接連扒了三個柑橘自己一口沒吃到後:謝謝，有被安慰到。

“師父，我想學你在霧雪用的那招，就是在深坑中幫顔書臻出去的那招。”

當時，四周岩壁極其光滑，看樣子是為那條金紋玄蟒精心準備了很久，多少年他們都無法出去。

顔書臻讓巨蟒幫辛樂解了縛仙鎖，作為回報，辛樂決定送他出去。

她向上望了望，将劍插在土中。

“逢君，枯木逢春。”

逢君仿佛能夠向下紮根，頃刻間破土而出，化成通天之樹。

……

辛樂笑着:“餓了，想吃加荷包蛋的清湯面，咱倆吃完我就教你。"

“好!”

辛樂看着高高興興跑開的少年，搖頭笑笑，她往口中扔個蜜餞，起身摘樹葉子逗鶴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