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從來沒有人敢這麼跟本公主說話!來人!”
“你放肆!這是泊楊蕭府,我才是蕭家少主!荒蠻小國,也敢在我齊魯自稱公主,大放厥詞!”
南阆公主看了看蕭浩正,低聲道:“若是放任自流,必将養虎為患。”
蕭浩正看着蕭衍,擺擺手。
蕭衍抱起辛樂,直視南阆公主:“姐姐如果有事,你别想活着離開蕭家。”
他狠狠瞪一眼蕭浩正,三步并作兩步走出去。
“大夫!大夫!”
南阆公主不滿道:“你養的好孩子!不願意跟你發脾氣,隻知道沖着我撒氣!”
蕭浩正苦笑道:“可不是個好孩子麼。”
*
“她醒了麼?”
蕭衍搖搖頭:“您不是說沒有大礙麼?”
“瞧你那沒出息樣,放心吧,鎖靈針不會損傷她,這姑娘醒不過來,是因她自身五勞七傷,經脈盡損。
如今封住她的靈力,是福非禍,若是任其操勞下去,恐怕命不久矣。”
“父親,依您的意思,不将姐姐丢給大陣了……”
蕭浩正瞪他一眼:“我要是将她丢給大陣,恐怕就沒有兒子了。”
“那我之前求您不要扔那些修士,您怎麼不聽。”
“因為這次大陣的裂口叫你爺爺封印上了,所以這次不用她祭陣,但以大陣的破損速度,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爺爺不在了……”蕭衍觀察着蕭浩正的态度,頗為不滿,“您難道一點也不難過嗎?為什麼您總是無比理智,好像沒有心一樣。”
“小衍,那是你爺爺,也是我父親,你覺得我會不會難過?”
蕭衍若有所思。
蕭浩正拍拍他的肩膀:“小衍,因為你還小,遇事可以哭、可以鬧,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将情緒表達在臉上的。
這些道理,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我已經長大了。您十五歲就主理整個卦壘,為什麼卻不将這些事告訴我,讓我和您一同承擔呢?凋零的神樹,破裂的絕殺陣,如果不是我自己發現了,您永遠都不會告訴我。”
“父親,我和姐姐說您扇我巴掌的事,姐姐說,做錯事就要改。”
“……”蕭浩正見怪不怪,這孩子從小嬌氣又記仇,又很會颠倒黑白,因着他總是委屈巴巴地告狀,自己沒少挨老爺子的罵。
當初小衍不知哪根筋不對,鬧着要學泊楊劍譜,可曆數蕭家身懷三春萬卉之人,包括自己的父親,無一能得善終,這劍譜始終像一個詛咒。
自己當時也是年輕,始終阻攔他,叫他鬧急了,扇了他一巴掌,叫這孩子一直記到現在,别扭着不肯回家。
最後還是自己豁出面子,請已經舞不動劍的老爺子教他幾式,才将小衍哄高興些。
蕭浩正無奈道:“最後你不也學着了?”
蕭衍撇撇嘴:“那是爺爺教給我的。這不是重點,我要說的是,當初我沒有勇氣向您說一句,父親做的不對,如今,這句話卻一定要說,您做錯了,大錯特錯!”
蕭浩正慈愛地笑道:“出去一趟,能說會道的本領更上一層樓了,說來聽聽。”
“其一,身為蕭家家主,卻與南阆勾結,狼狽為奸。您這可是叛國!是帶我們蕭家走向不忠不義的不歸路!這難道不是錯?您有何可辯?”
“忠義?”
“父親握着我的手,一筆一劃教我寫下的字,耳提面命告訴我的道理,難道如今都不作數了麼?”
蕭浩正欣慰道:“這些道理,你學得比我好。”
蕭衍不解:“父親?”
“現在爹爹是時候教你一些新的東西了。
我們的族人食不果腹,居無定所,這是現實。
求助信杳無音訊,上書石沉大海,朝廷不聞不問。
百姓隻知五大世家,不乏有人誤以為是霧雪顔氏、馥河蘇氏、嵬陵林氏、牧烈林氏與已滅門的霖槐易氏,從不知我卦壘蕭氏。
不知我們駐守國境邊疆,更不知我們世代鎮守絕殺陣,抵禦邪巢。
我們饑渴交加時,整個齊魯無人送來一粒米、一滴水,這樣的朝廷有何可忠?
南阆魚米之鄉,沃野千裡,南阆公主許諾為我們的百姓提供食物泉水,條件是我們要助她奪得南阆皇位,這是我們的機會,也是不得已之下的對策。
我若是為了所謂忠君,置百姓于水深火熱之境,棄我卦壘六萬族人于不顧,那才是真正的不義。”
蕭衍啞然:“這些事情,您從未和我說過。”
蕭浩正看着小衍時,總會流露出一種别樣的溫柔,低頭沉思的小衍不會注意到,那是一種介于憐惜和慈愛之間的情感,又夾雜着揮之不去的愁苦與糾結。
“既有其一,應有其二,說來聽聽。”
這次,即便手握道義,蕭衍也明顯底氣不足:“父親将迷失卦壘的旅客和前來調查的修士通通生祭給大陣,這……這未免太過殘忍了。”
“小衍,你要知道,如果絕殺陣裂口填補不上,邪巢從海上的島嶼來到這裡,那遭殃的将是整個人間。”
“可是,可是他們也有家人,也想好好地活下去呀!憑什麼義正詞嚴地要求他們犧牲生命,成全大義?”
“總要有人犧牲,總要有人做這個壞人。小衍,如果你是爹爹,會選擇獻祭外地人,還是獻祭與我們朝夕相處的卦壘人?”
“人命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這是您告訴我的!”
“爹爹隻是問你,你要怎麼選?”
“我,我……”小衍連連搖頭,“我不選,為什麼要我選?我不想任何人死……”
小衍抽抽鼻子,沒出息地跑開了。
蕭浩正看着那稚嫩無辜的身影,暗自歎口氣,心中發苦,自顧自地想着:
好孩子,爹爹絕對不會告訴你,現實是,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地下城石林處,之所以堅固,是因為那就是千乘絕殺陣的陣眼。将卦壘人安排在那裡避難,是迫不得已,也是為了在陣門大開時,傾全族之性命延緩邪巢侵入的時間。
整個卦壘蕭氏一族,或自願或不知,都已成為大陣的祭品。
無論外地人還是當地人,無論修士還是百姓,這些人命遠遠不夠。
蕭浩正早已做好不計代價的準備,窮盡一切方法,犧牲一切,都要阻止邪巢沖破結界,為禍人間。
這一切的痛苦和犧牲,早已寫在蕭家劍譜中,寫在小衍不曾學過的後三式裡,早在千年前,蕭家先祖挺身而出的那個瞬間,那個眼神,千年後的一切,就已經注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