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蓋頭的時候,白岩峰也不由得愣了神。
宋書玉是本次女官科考的第一名,原本是要被選作大公主的伴讀的,而他得勝歸來以軍功求娶聖上賜婚,丞相嫡女和少年将軍,在京中自是最近最熱門的佳話。
但事實上,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宋書玉。
天子賜婚,特命宮中女娘為宋書玉的蓋頭上以金線繡制了龍鳳呈祥的紋樣,燭火之下,那金線被被燭火映出瑩潤的光,精緻得能生生晃花人的眼睛。
但即便如此,卻也未能将那張臉壓下去分毫。
畢竟那張臉生得太過濃稠豔麗,在意識到白岩峰的目光時,她微微擡了眼,金鳳步搖微微晃動,顧盼流轉之間幾乎要将人的魂魄都給吸走。
白岩峰從未想過宋書玉竟生的這麼好。
畢竟宋丞相嫡女在其做禦史途中因災荒流落民間,後被找回之後就一直因為身體不好養在鄉下老宅的事情在京城并不是什麼秘聞。
但所謂的身體不好當作笑話聽聽便是,畢竟哪裡的風水能有京城養人,能一直不把孩子接回來,怕隻能是在流落民間時出了些什麼事。
所以宋家嫡女還未上京,其性格乖戾、容貌有損的說法便已甚嚣塵上。
而宋書玉入京之後也從未在各府往來的宴會中露過面,宋夫人隻說她是在家學習禮儀順便溫書準備女子科考,便又有人猜測她是文禮不通,大字不識一個的鄉野村婦了。
宋書玉雖然不參加各府的宴會,卻是一到京都就在各種珠寶閣、繡坊還有酒樓裡一擲千金,被不少人戲作窮人乍富的土包子,不過也是在那個時候,隐隐約約得有了宋書玉生得好的說法傳了出來。
白岩峰有聽過這個說法,卻沒想過宋書玉能生得這麼好。
不過在短暫的愣神之後,白岩峰卻并未因為自己的新娘美若天仙而流露出多少欣喜的意味,不動聲色地跟宋書玉走完了流程,揮退了下人之後,他開了口。
“抱歉,求娶你原是因我一時任性,你我之間便做做樣子,待風聲過去我便會安排你假死,到時我們便各歸其位。”
他說得理所當然,面前的宋書玉卻是冷笑了一聲:“各歸其位?怎麼個各歸其位法?”
“白将軍你當然是繼續當你的小将軍,和你的親親心上人也能繼續胡鬧,可我好好的女官當不成,大公主的伴讀也做不了,甚至還要假死連自己的身份都不要了?”
“陛下賜婚所以不能和離,你的心上人珍貴所以不能辜負,所以便隻有犧牲我了?”
犧牲宋書玉的女官之路,犧牲宋書玉的抱負與追求,犧牲宋書玉的一生,不知道的真要以為以為宋書玉跟白岩峰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了。
但偏偏沒有,在這場荒謬的賜婚之前,宋書玉跟白岩峰完全就是一對陌生人。
白岩峰因為宋書玉的質問神色微沉了一下,很明顯,他在求娶宋書玉之前并未想過宋書玉是個這麼難纏的女人,也并未想過她竟然聽說過他跟許鹽霜的事情。
也對,明面上京都裡都說他們兩個佳偶天成,但事實上,稍微在京城有點根基的人家都知道白岩峰癡戀許鹽霜多年,此次求娶也不過是因為跟許鹽霜鬧了矛盾。
白岩峰到底沒有發脾氣,而僅僅隻是再度重複了一遍:“抱歉。”
“不過就算你再氣憤,事情現如今已經如此了,隻能算你倒黴。”
是了,好像确實是宋書玉倒黴。
偏偏在這個時候上了京,偏偏在這個時候參加了女子科舉,偏偏在這個時候白岩峰和許鹽霜鬧了矛盾。
可說到底,倘若宋丞相當真在乎這事,便也不會就這麼把女兒嫁過來了。
宋書玉跟洛可一樣,一嫁過來就質問了白岩峰,可是問到最後,卻發現千般萬般到底是自己勢弱,白岩峰也不過就是看準了這一點吃定了她而已。
現如今恰逢亂世,安國國主重武輕文,雖說宋丞相在朝中頗有威望,但卻也比不得剛剛大勝歸來小将軍聖眷正濃,更何況宋丞相也壓根無意為宋書玉出頭。
但洛可跟宋書玉不一樣,宋書玉在聽到那句“算你倒黴”之後隻能懷恨在心,蟄伏起來籌謀着在未來叫白岩峰吃個大苦頭,洛可卻是當機立斷就對白岩峰出手了。
白岩峰一開始見着宋書玉出手還隻覺得可笑,但不過是一輪交手便被洛可的力氣給驚到。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力氣?”胸口震得發疼,白岩峰幾乎是下意識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洛可扯開了嘴角:“因為我在鄉下的時候,幹了段時間殺豬的活啊。”
一邊回答着,洛可的手幾乎是猝不及防地往白岩峰的下三路攻去,白岩峰被洛可的話轉移了注意力,再加上從未想過正經的大家嫡女竟然會出這樣的招數,這下可算是被打了個正着。
因為疼痛倒在地上的時候,洛可從拔步床上站了起來,一腳踩在了白岩峰的胸上:“不僅僅會宰豬,我還學了怎麼幫馬修蹄子,怎麼給驢扒皮,怎麼剔牛的骨頭……簡而言之,我很會對付畜牲。”
洛可下腳的位置正是剛剛打人的位置,伴随着洛可的力道加重,白岩峰微微悶哼了一聲,目光沉沉地看向了上方。
他聽懂了她的指桑罵槐,但偏偏,這次的事情還真是他理虧,就算是想要回嘴也不知道怎麼回嘴。
但是一個女子,脾氣竟然能夠暴戾成這個樣子,一言不合就動手打人卻也實在是聞所未聞。
而更加聞所未聞的事情還在後頭。
“既是入了我家的門,雖說出身鄉野禮數方面總有欠缺,但總得從現在開始自謙自省,晨昏定省,言行規範,而不是依仗家世做出傲慢姿态。”
“最重要的是,那些閑書就不要再讀了,更不要再把心思再放到做學問上官場上去,那是男人的……啊!”
茶水飛濺而出,直直砸向白老夫人的膝頭,吓得原本沉穩的聲音驟然升高。
蒸騰的熱氣在布帛上暈染開來,白老夫人的一張臉因為因此疼得皺在一起,周圍肅着臉的丫鬟婆子幾乎是驚慌失措地撲上去想要扶老夫人回去更衣,罪魁禍首卻在這個時候大喝一聲:“不準動!”
“敬茶之禮還沒有走完,倘若不過完長輩的心意自然便未能傳達到小輩這裡,婆母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說要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