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江湖不甚太平,暗流湧動。自從風袖堂接手鷹眼閣密冊,衆幫派表面上沒有動作,私下卻早已躁動不安,紛紛在揣測風袖堂的用意。手持密冊,無異于掌握了各幫派的不傳秘辛,如果風袖堂借此網羅同黨,剿滅異己,從而在江湖中獨大,可以說是輕而易舉。況且按風袖堂一貫作風,并不是寬厚正義、能規整江湖風氣的正道門派。堂裡的師兄弟私下也會悄悄讨論,試圖揣測堂主的下一步計劃,可是除了大師兄呵斥了幾次,師父始終沒有任何交代和安排。
成煜看望過成绮之後,她就漸漸退了高熱,又養了三五天,才徹底病愈。回到校場,她又開始在成煜面前百般挑釁,各種正經的、耍賴的招式輪番上,成煜還是如往常一樣不急不躁,應付自如,全然當做成绮是在給他喂招。
“少主,堂主請你天樞軒議事。”
正對着成煜張弓引箭的成绮聽到小佺來傳令,心跳瞬時漏了一拍,天樞軒議事,定是堂中要務。看着成煜一走,便放下手中的弓箭,随後跟了過去,候在了天樞軒外。
“成煜。”
“在。”成煜簡短應了一聲,靜等義父吩咐,卻見義父隻是注視着他,似乎在觀察,又似乎在思考。成煜進而一揖,堅定喚道:“義父。”
“是否還記得你身上的血海深仇?”義父為事一向幹脆,此刻卻語速緩慢。
“一刻未敢忘。”
“殺你父母之人已經找到,你可願手刃仇人?”
“義父已有林瑤華的下落?!”自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聽他這樣情緒激蕩。
“你所遇葉蘭汐,與林瑤華分屬同門。現下二人一同隐匿在歸雁谷。”
“謝義父成全。我明日啟程,赴歸雁谷,殺林瑤華。”
決計不可!成绮跨過門檻沖了進來,“爹!請三思……”成遠風冷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刺穿了她的心事,她不由得弱了聲,“歸雁谷可不可以讓我去?”
成煜疑惑地看向成绮,李盈袖朝成绮微微搖了搖頭,話還沒有說出口,隻見成遠風走了下來,一步一步踱到成绮跟前,語氣陰沉凝重:“讓你去?”
一股無形的壓力讓成绮渾身無力,“讓我替成煜去吧。他心裡有恨,難免失于冷靜……”
一記耳光落在成绮左臉,打斷了她要說的話。成煜未及多想,身形極快地攔在父女之間,将成绮擋在身後,直視義父,眼中鋒芒畢露。李盈袖慌忙走到成遠風身側,拉住他的手臂,生怕他再動手。
成遠風逼視成煜,成煜自認莽撞,連忙收斂鋒芒,側退一步低下頭,“義妹失言,請義父息怒。”
“夫君,绮兒定是想跟随煜兒一同前往。歸雁谷入谷處自然形成一線天,又被‘八臂神匠’的機關兕擋住,若是無法從葉蘭汐那裡取得鑰匙,便可以讓绮兒破解。此前二人協作進退有度,再次同行必定事半功倍。”
成绮戰戰兢兢地擡起頭,“爹,是女兒自不量力。請準我同去,我定不負所望。”成绮知道爹手下留了情,打她的那一巴掌用的是力氣弱的右手,及時求饒尚有餘地。
“好,我讓你同去。若有差池,仔細你的皮。下去!”成绮不敢擡頭,卻聽得爹語氣有所和緩,連忙先行退下。
丫鬟們見成绮臉上紅腫,萎靡不語,料想到是受了堂主責罰,不敢多言,趕忙幫她冷敷上藥。成绮正呆呆地由着丫鬟忙活,隻見娘親款款走了進來,“你們下去吧,我來就好。”
“娘。”
“你長這麼大以來,你爹雖然對你嚴苛,卻從未下手打過你。這一次确是非同尋常,你……别怨他。”李盈袖拿着冷巾輕柔地為成绮敷着臉,見她神色失落,忍不住心疼。
成绮低垂眼簾,心念一動,非同尋常?娘知道些什麼?成绮醞釀了下情緒,眼眶瞬時含了淚,哽咽道:“是怕我誤了成煜報仇,爹才如此動怒嗎?”
“你爹的右手軟弱無力,這你是知道的。我曾告訴你,這是你爹練積冰掌落下的遺症。實則,你爹的右手筋脈曾為人所斷。”
“爹武功如此之高,怎麼會有人能斷他的手筋?”
“你爹年少時,與林瑤華師出同門。因為一些龃龉,二人結下仇怨。林瑤華暗算了他,斷他手筋,傷他肺腑。你爹尋機逃走,淪為乞丐。雖然有好心的江湖郎中為他醫治,右手卻再也不能恢複自如,一身的武功也全廢了。我遇到你爹的時候,他頹廢落拓,滿心厭棄,過去了這麼多年,我回想起來仍心有餘悸。”
“同門一場,竟忍心下此狠手!爹是怎麼好起來的?還練就這樣一身武功。”
“我的兄長,也就是你的舅父精通醫術,盡其所能醫好了他。我又陪着他日以繼夜地将武功從頭練起,才有了今日成就。這一路走來,我們确實付出了很多難以想象的艱辛和坎坷,此仇不可不報。所以由成煜去殺她,一來圓了成煜報仇之心,二來作為義子也算是為你爹報仇了。”
不!爹是恨毒了林瑤華,他恨林瑤華不顧同門之義,于是要用同樣歹毒的手段還于彼身,要她死于親生兒子之手。看來其中内情,除了爹和大師兄,并沒有人知道,爹竟然把娘都瞞過了。成绮覺得欣慰了一些,至少娘沒有欺騙成煜。
成绮不敢說爹這麼做是錯了,但是對于成煜,爹虧欠了太多。林瑤華的罪責,不該讓成煜在無知中背負。
“成煜知道爹和林瑤華的舊怨嗎?”
“知道。你爹能夠成全他親手報仇之心,他很是感恩。”
感恩……聽到這個詞,成绮覺得格外諷刺。“怪我沒能及時體察爹的苦心,他打我也是氣急,我不敢怨怼。更何況爹用的是右手,到底是不忍心狠打我。”
李盈袖見成绮的臉敷得差不多了,為她細細地抹上藥膏。“绮兒能這麼想,娘很欣慰。”
“娘,聽你說舅父治好了爹,可是以前怎麼從未聽你們提起過舅父?”
李盈袖正收拾藥瓶,聽到成绮這麼問,手中頓時一停,面向成绮,神色凝重地望着她:“绮兒,娘囑咐過你,絕不可向任何一個人透露有關娘的任何事。現在你還要謹記,娘與你提過的族中事也絕不可再提起。我已經被逐出門戶,與族人斷絕了關系。我發過誓,不僅要對族中之事絕口不提,更要遠離族村,永不回鄉。茲事體大,稍有不慎,便是滅頂之災。記住了嗎?”
見娘如此慎重,成绮也覺得緊張起來,“娘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可是,為何會和族人斷絕關系?和爹有關系嗎?”
李盈袖沒有回答,似是而非地歎了口氣:“有機會再慢慢告訴你。”
“娘,我問個不相幹的問題。如果……我是說如果,在爹和成煜之間我隻能選擇一個,我該當如何?”
“為何會有此一問?”
“雖然爹一直着力培養成煜,屬意他為下一任堂主,可是咱們都知道,成煜心性淡泊,無心江湖紛争。這些年爹的勢力越來越大,野心與日俱增,絕不肯輕易收手。成煜現在不走,是為了報答養育恩情,可他是不會留一輩子的。我不願困住他,到那時……”說到這裡,成绮頓住了。
李盈袖自是明白女兒難以宣之于口的心意,苦澀地笑了:“我這女兒不經意間就長大了,娘多希望你永遠是那個在我懷裡撒嬌撒癡、無憂無慮的小小女娃。绮兒,真到決斷的那一刻,娘無法替你決定,随你的心意就好,你心中自會有你的判斷。隻要你無怨無悔,無論你怎麼做,娘都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