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绮受了傷,沒辦法騎得太快,走了沒一會就喊心口疼,要停下來休息。成煜上前助她調息,卻被她一把推開:“一大早跑哪去了?”
“我始終在坊内。倒是你,行空大師如何惹到你?”
“上次讓你陪我出去轉轉,你死活不肯。今天倒自己出去亂跑,也不叫醒我,讓我一通好找。”
“問路也不挑人?看不出對方深淺?”
明知成煜的責備中帶着關心,成绮仍不甘示弱:“平時自然看得出,可是我今天又急又困,昨天發生那麼多事,害得我一夜都沒睡。”臉上滿是嗔怪,眼睛卻滴溜溜地偷瞟成煜神色。
從她烏青的眼圈就能看出确實沒睡安穩,昨天無非是在趕路,要說發生了什麼,無非是那一句此生厮守。看來是要借題發揮了,不能成全。成煜強忍住笑意,依舊素着臉:“看來拆解機關兕讓你很苦惱。”
成绮無語地看向蒼天,能讓人輾轉反側的事情隻有任務嗎?是裝傻吧?定是。既然都說了“此生厮守”,為何不多說些呢?難道不知道女子都愛聽這話嗎?
成煜看着成绮扁着嘴,哼了又哼,小心思都寫在臉上,更加忍不住想笑:“走吧,盡早趕到隰州,讓你睡個好覺。”
這一路上成绮使出了渾身解數拖延行程,偷偷吐掉治傷的藥、假裝運功調息、各種貪涼努力讓自己生病。然而成煜比娘盯得還緊,每天熬完藥盯着她喝到一滴不剩,為她傳功助她調息,路過城鎮就會采買補品,還會買各式她喜歡的糕點果品,讓她根本抵不住誘惑。這一路走來,成绮不僅傷愈如初,還胖了一些。他們毫無阻礙地進入西嶽深處。
通往歸雁谷的唯一通路就在眼前,隻容一人通過的山體裂縫自下向上慢慢閉合,遮天蔽日。逼仄的山路剛剛好停了一隻木甲兕,與山體相接,嚴絲合縫。獸角鋒利,面目猙獰,一身的木甲光滑堅硬,真不愧是大師手筆。這樣的山勢,這樣的機關,極盡天時地利,真是隐藏的絕佳之地。
成煜成绮的心情截然不同。對于成煜來說,十年學藝隻為這一天,血仇不報枉活一世。而對于成绮,她一路想方設法逃避這一天,将父親的陰謀、對成煜的虧欠、對将來的茫然都深深藏在心底不願深思。可是,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成绮看向成煜,他輕輕摸着冰涼尖銳的獸角,面色凝重。
“成煜,你……真的要我打開它嗎?”
“為何這樣問?”
“你自來不喜紛争,複仇……也不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
“自然是非做不可。你在勸我放棄嗎?”
成绮語塞,成煜從不以君子自居,一向奉行以直報怨,絕不可能放棄報仇。可是怎麼才能讓他認為林瑤華不是仇人……事已至此,她似乎做什麼都為時已晚。
“或許……或許其中有什麼隐情呢?或許我們該先去花姚鎮查探一番。”
查探?成煜心底并非沒有過這個念頭,隻是出于對義父義母的信賴,他專注修行,沒做他想。成绮一向幹脆,此時猶豫未決似乎知道些什麼?
“成绮,”成煜認真地看着她:“你想告訴我什麼?”
成煜如此敏銳,不能再多說了。成绮推開成煜,掏出工具對着機關兕敲敲打打,“我是擔心冤冤相報何時了,你一劍下去痛快了,紫慧真人找上門怎麼辦?”
機關兕的設計實在繁複,成绮已将靜虛道長給的那本書倒背如流,此時更是在腦子裡回憶每一個字探究其中構造。研究了足足兩個時辰,烈炎炎的日頭已經升至正空,成绮的額頭沁出了滿滿一層汗珠,成煜在一旁幫她擦汗,心中暗忖:這機關是“八臂神匠”所制,讓成绮破解還是為難了些;等到葉蘭汐回到歸雁谷,便還可以從她身上想辦法。
“不愧是姜大師,就算我有本事拆了它,也無法造出第二個。”成绮拿着手中的圖紙,已經初步複原出整體結構。
“你能拆解?”
“當然了。看我的。”這是謊話,做出架構圖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内部機關重重,一重比一重危險。腹部藏有頗具威力的□□,她根本沒有把握安全拆解。成绮暗自下定決心要讓它引爆。以成煜的反應和身手,在彈藥噴出之時定能躲開;若有一絲遲疑,也許會受到波及,至少又是一個拖延的方法。自己呢,大概會死……這樣成煜一時間也無心報仇了吧?
成绮覺得自己有些瘋了,要不然又能如何?成煜若真犯下弑母之罪,他也會活不下去。事到關頭,竟隻剩下這麼個魚死網破的法子。
成煜陪在成绮身邊,為她擦汗遞水遞工具,眼神變得越來越熱切,像是有火在愈燃愈烈。成绮每一次遇到他的目光,都感到良心在被灼燒。
好了,最後一步。成绮将機關鐵鑰插進獸眼,輕喚:“成煜。”
成煜聽她語調不同尋常,似有哭意,詫異望去,果然見她眼中帶淚,包含訣别之意。一時心慌,伸手去拔機關鐵鑰。卻見成绮手指輕輕一轉,内部一聲機關響動,某種裝置已然啟動。
“快走!”成绮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推成煜。
成煜知道危險瞬息将至,卻見成绮隻顧推他,全然不顧自己,果斷抓住她的手臂迅速将人抱在懷裡,使出輕功閃電般向後掠去,兕甲内部傳來一陣彈藥滾動的聲音,火藥彈噴出獸嘴的一瞬間爆發出劇烈的氣浪,成煜奮力擋住成绮,活生生充作她的肉盾,氣浪撞擊着他的後背将兩個人撞遠翻滾在地。
周圍又回歸寂靜,成煜撐起雙臂,看着身下的成绮,“你怎樣?”
“沒……沒事。”成绮沒有受傷,隻是吓得不輕。
成煜深吸一口氣,無力地癱倒在她身邊,“那就好……”
“你怎麼樣?”
未等他回答,一陣劇烈的咳喘暴露了他的傷勢,大口的鮮血從嘴裡噴出。成绮頓時手腳冰冷,“你受傷了?!”看到成煜神色痛苦,連忙拿出傷藥放進他嘴裡,“快療傷。”成绮扶起他,心如刀絞,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别哭,不怪你。”雖然五髒俱焚,成煜仍是慶幸自己反應及時,輕功過硬,且火藥彈尚小,威力有限。否則他真的難護成绮周全。
你竟不怪我……自打成绮記事起,她從未見過成煜如此虛弱,強悍如他,沒有人可以觸碰到他翻飛的衣袂。明明都是她害的,此時成绮隻覺百死難贖。
行空大師的口訣确有奇效,加上成绮在一旁幫成煜運經止血,很快就緩解了内髒傷勢,減輕了疼痛。天色見暗,成煜勉強站起身:“咱們快走。”爆炸聲如此劇烈,谷中之人恐怕早已被驚動,以他現在的傷勢,頂多能抵擋一個不會武功的常人。
“你在這等我,我去牽馬。”
成绮心急火燎地牽馬回來,隻見一個身穿绛色衣衫的婦人緩緩地走向成煜,成煜的劍已經出鞘。成绮加快了腳步,那婦人轉過頭來,成绮看到了她的面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腦袋裡嗡的一聲,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不可讓他們相見!
“你們是一夥的?”婦人笑容輕蔑,“觸動我的機關還能活下來,也算有些本事。可惜啊……”
“你是林瑤華?”成煜依舊沉穩,神色冷峻。成绮知道,此時他已是強弩之末,隻是強裝鎮定,麻痹對方。
“是我。你們專程來找我?”
“毒婦,你可記得花姚鎮的王彥陳金莺夫婦?”仇人就在眼前,報仇的沖動燃盡了成煜所有的思慮,就算拼盡最後一滴血也絕不放過她。
林瑤華沉思了一會,笑得更加不屑:“你為他們而來?莫非是他們的兒子?讓我看看,這對苦命鴛鴦留下的種有多大能耐。”
随着林瑤華朝着成煜一步步走近,成绮的心越揪越緊,不可以讓他們兵戎相見,不可以,不可以!成绮快步跑了過去,隻見成煜緩緩舉起了劍,劍尖直指林瑤華。成绮一直跑到成煜身邊,抓緊他的衣襟,低聲哀求:“我們走吧,求你了。”聽到成绮悲切的語氣,成煜恢複了一絲冷靜,自知莽撞,當下最重要的是全身而退。
林瑤華在成煜的劍前停了下來,她死死盯着成煜,神色中的輕蔑、不屑都不見了,隻剩下滿滿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