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油畫對嗎,我也很喜歡,我臨摹了許多進入公共領域的油畫……對,公共領域,已經過了50年,早已經沒有版權的那種……”
方野就這樣靜靜地發呆,他蹲在周霆身邊,看着周霆值班,好久好久,久到他雙腿發麻,沒了知覺,他才微微動了動。
他的眼中有一些光亮,在他瞳孔裡,倒映出周霆認真工作的樣子。
周霆就像一個天使,牢牢地吸引住他。他看了這個男孩一遍又一遍,反反複複,還是看不夠,他最喜歡的就是周霆的眼睛,這是一雙人世間最出塵的眼。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隻有如此純潔的靈魂,才有這樣的雙眼,不會錯的。
時間流逝。
一個個電話開始又結束,直到日薄西山。
“結束了……真累啊,我隻值班下午四小時,嗯,晚上有其他志願者繼續。”周霆收着手中的稿件,對方野道。
“你是心理專業的嗎?”方野問。
他已經想了一個絕妙的點子,他要成立一個基金會,贊助這條希望熱線,讓周霆的好心好意得到更現實的成全。
“不是啊……”周霆有些躊躇:“隻是……隻是……”
看出他的猶豫,方野鼓勵道:“你說。”
周霆仔細考慮了許久,才下定決心坦白,說:
“我以前曾經打過這條熱線……是的,我打過,所以認識了他們。”
方野:“!!!”
周霆閉上眼睛,平靜地叙述道:“我父親跳樓了呀,他留下了天價債務,就這樣撒手不管我了,當時的我很痛苦,十分痛苦,我也想要自殺,我都準備好了一切,可是,最後一刹那,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撥通了這條熱線……真tm是天意,其實這條熱線志願者根本不夠,老是占線,可是那天我運氣真的很好,竟然接通了,是他們救了我……我現在所做的這一切,隻是在報恩罷了。”
方野沒有聽完,就陷入了深深的震驚!他的心中如同被刀鋒刺傷,突然出現一陣劇烈的鈍痛!
他……他猛然間明白了周霆自殺的原因。
方野心跳動得很快,他穿着粗氣,止不住的顫抖,他的眼眶裡都出現了紅色的血絲,他恨不得打死自己:我曾經對周霆做了什麼啊?我究竟都做了什麼!
報複他,買水軍,曝光醜聞,粉絲網暴,讓他的賭鬼父親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要他身敗名裂……
方野回憶起這一切,隻覺得耳朵裡一片嗡嗡聲,仿佛有一道道驚雷,洪鐘大呂地在他頭腦裡轟鳴。
“不……不怪你啊……”周霆看見方野扭曲的臉,此時也突然後悔起來。
他早就擔心,這樣的坦白會引起方野不必要的自責,現在他的擔心得到了應證,他忍不住在心中埋怨自己:周霆啊周霆,你說你非要這麼坦誠幹嘛,這下好了,方野本來就較真,這下麻煩了。
方野根本沒有辦法冷靜,他停不下來地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如同刀鋒一般淩遲着周霆,傷害着他,自己多麼畜生,險些害死周霆!!
多麼好的周霆……是那個溫柔地、堅持地對電話那頭說:“别着急,讓我幫幫你好嗎?”的周霆……
是那個善良的,溫煦的,對着手機那頭尋短見的男孩說:“你也喜歡音樂嗎,真巧,我也喜歡,現在我們是朋友了,可以聊聊你最喜歡的歌手嗎?”的周霆……
是那個企圖尋求對方認同無果,循循善誘地保證對方安全,“你身邊有其他人嗎,請去找他們幫忙,好嗎?”的周霆……
可是,當這樣好的周霆命懸一線的時候,他的身邊又有誰?失去父母的他,會孤獨嗎?會無助嗎?他的身邊有其他人嗎?全網的嘲笑,他又該找誰幫忙?要是當時這個熱線占線可怎麼辦?!
方野心痛欲裂,他的腦海中轟隆一聲炸開了,越來越混沌,越來越紛亂,他喘着氣,心跳劇烈,理智陷入了瘋狂,如同跌入懸崖的石塊!
他猛然捧起周霆的臉,低頭吻住了他的唇。
“對不起……我傷害了你……”
“從現在開始,讓我保護你,好嗎……”
“周霆,霆霆,你會重新信任我的,對嗎?”
方野吻着他,纏綿厮磨,他一身腱子肉太有勁了,周霆有些吓壞了,他象征性的掙紮,失效了,沒了辦法,隻能笨拙地回吻。
“差……差不多了……讓我喘口氣……”周霆最終還是推開了他。
方野眼眶紅紅的:“這條熱線平時經常占線嗎?”
“如你所見,它并不是隻談生論死,也是抑郁熱線,學生問題專線,抗疫熱線。事實上,單純想咨詢心理問題的人也很多,不乏也有騷擾電話。志願者一直不夠,占線是必然的。”
“你在救人,周霆。”方野辛酸地望着他:“你為什麼這麼好,你受盡苦難,卻還想着救别人。”
周霆笑了笑:“我沒有救人,是他們自己救自己——他們沒有直接自殺,而是選擇撥打幹預熱線,說明他們正在救自己,正如同當時的我一樣,我也盡力自救——
“至于我所經受過的苦難,我曾經也如此脆弱,也抑郁到被一片灰色淹之于沒頂,之所以我要阻止他們,是因為我這樣脆弱的人,更能感同身受,更能看見他們在黑暗中努力掙紮的光輝。事實上,我在聽他們傾訴的過程中,他們的焦慮已經緩解不少了,這不是我的功勞,是他們自己的努力。”
方野歎了一口氣,再次将周霆擁入懷中。
“我們在一起好嗎,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生命的意義,這條熱線曾經保護了你,現在輪到我了,我要保護你一輩子,當你的騎士,”方野說,“我會以你的名義建立基金會,提供慈善支持,讓這條熱線一直暢通……”
周霆靠在方野胸膛上,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好久沒有感受到他人的關懷和承諾了,竟然有點受寵若驚,許久,才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反正……人生一輩子也沒幾個十年,再、再贈送你幾個十年也無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