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實,離開柳府也并非是墨承意本意。
他本要等柳垂澤睡醒後先來一次符合現代化暧昧對象相處的打個早安招呼,招呼完過後,禦史大夫絕對會被這略含僭越之意的舉動搞得不知所措。
屆時,他便順其自然替他着衣挽發,再大膽點兒,豈不是可以手牽手共赴新一場春三月。或許還能把他诓騙至摘星樓,再次共用早膳,談笑風生調戲一下多好玩。
…結果。墨承意剛換完自己的衣物,盤腿坐在案幾邊撐臉候他蘇醒,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半柱香。便有人從窗口疾速掠來,利索一滾,單膝跪地雙手握拳,在如水暗影裡對他沉聲道:“陛下。皇太後等您一宿了。”
理想很美感,現實很骨感。
墨承意原本還睡眼惺忪,此下全然吓醒了。他雙目圓瞪,來不及給柳垂澤留張字條,便直接被暗衛連拖帶拽扯走了。
墨承意當時可謂茫然萬分,反應過來後,額角青筋突起,咬牙切齒道:“…幫我寫紙字條!”
卻是狂風呼嘯裡,跑在前面暗衛一頓,目光落在腳下墨色琉璃瓦,瞬間羞惱:“在下不識字。”
墨承意心頭嗆了一口血。
我的天,本來柳垂澤目前已經夠敏感多疑了,他昨夜還與其惜惜慰語憐卿卿,今日還睡了人家一聲不吭就跑了。試問一下,這他媽擱誰不會傷心難過啊。
墨承意簡直絕了,終于翻了自從穿書後始終抑制至此時的有感而發的第一個驚天大白眼,匆忙趕路間回首看一眼,卻隻能看到那棵參天玉樹,素素瓊枝。
天殺的邀約。
墨承意忍無可忍。
事到如今……他竟然沒辦法自由談個戀愛!這麼沒有人權!
墨承意回了宮後,趕往寝宮随意換了身束袖橙袍,戴墨色護腕,配羊脂玉腰帶,衣染勝楓陽。
眼下他心裡正煩,無意精心打扮,随手卷了條鴛鴦發繩胡亂紮了個低尾,便被蒼溪催命似的給催到了安甯殿百階前。
五指攀及首部,捂住胸口,偷偷心道皇親去他媽。
江山去他媽。
政事去他媽。
奏折去他媽。
他默念一句,便踏上一級石階。痛罵到第一百三十四句時,漢白玉底映入眼簾,金樹玉花枝條亂顫,數十位宮女盈盈一拜,轉眼迎上前要将他引入殿内。
他哪兒敢讓她們碰。
墨承意擡手示意她們退下,雙手背到身後,姿态懶散地踏入安甯殿。
“陛下昨夜想必是為了國事忘記赴約晚膳,哀家不生他的氣。”
墨承意聞言腳步一滞,心思急轉,迅速閃進殿内一道春花蘇繡屏風後,側耳傾聽。
“不過說來,陛下也是将至弱冠之年,眼下卻連一位嫔妃也沒有。若是他心上有人,哀家指不定就任由他去了。”皇太後孟雁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取過帕子擦了嘴,長歎一聲,恨其不争的道,“可惜從小是個倔脾氣。朝中勢力暗流湧動,變幻莫測。稍不注意便會葬身其中。哀家是擔心陛下年紀尚輕,又不懂朝政,無人輔佐便也罷了,後宮主位空懸,倘若底下人動什麼歪心思,總不能連個搪塞的理由都沒有。”
墨承意:“?”
墨承意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語氣,這開頭,這結尾。
莫不是要給他說親吧?
他才十七歲啊?不用這麼着急吧???
偷聽完全程的墨承意心境霎時猶如滄桑老僧,五味雜生。
自古帝王多薄情。他都隻求在這裡混吃等死,頤養天年,談戀愛娶妻生子什麼的他真的實在沒興趣。
況且按照這種劇情走向,後面他不是被劇情搞死,就是被劇情強制娶妻再被員工搞死的節奏。
他覺着要是再任其繼續說下去保不齊會引發什麼動亂,被有心之人聽去更為之不妙,到時候局勢便更加岌岌可危,如此一來談何什麼混吃等死,他以後還怎麼做個閑散帝王都還是問題。
若是往後真有朝廷命官有意賣女求榮,對女子不甚公平敬愛是大事。墨承意自以為隻求個獨善其身,平安順遂度過這一生便了無心願。自己不求上進也罷了,何苦再去連累他人。
思此,墨承意輕咳一聲,慢騰騰的從屏風後走出。不顧皇太後稍顯訝異的神色,穩如泰山朝其拜了幾拜,頃刻不待她出口,自行尋了個位置落了座。
皇太後似乎沒想到他會躲起來偷聽,驚訝的抹得紅豔的唇微啟,顫了半天,也沒能說出半個字。
好在她身邊站着的那位青衫男子一一正是白聍鶴。他及時回過神。放下茶盞,理了理衣袍,開口天寒地凍:“陛下。”
這語氣……
墨承意意味深長地睨了他一眼。
聽起來恩怨可是頗深啊。
“不必多禮,“墨承意自動忽略對方尖酸刻薄的态度,勾唇輕笑道,”朕方才,可是聽見皇祖母所言了。”
皇太後一愣。
白聍鶴聞言,嘴角也是同樣一抽。
大概是沒想到墨承意竟會自我排遣掉這些惡意。對他不作為,不過問。他不禁想,先前這厮分明是小肚雞腸,下人無意間将水濺到他衣袍,都得命人拖下去五馬分屍,然後分給宮中牲畜吃了,無不殘暴。
現在又是怎麼個情況。
忽然改性了?
白聍鶴挑眉,雙臂環胸,看着他。
“啊,是。”皇太後被他陰沉森冷的視線看得手心滲了汗。不自在地喝了一口熱茶,低眉調整儀容,再度擡臉時已珠光滿面,貴氣祥和。她蓋上盞帽,看着他,道,“既然聽着了,那承兒有何想法。”
墨承意皮笑肉不笑:“沒有想法。”
皇太後道:“為何?”
廢話,你給我說親我肯定要拒絕啊。
墨承意道捏了顆青翠欲滴的青梅,轉了轉,不在意似的道:“年紀尚輕。”
皇太後不死心,又道:“可你都不見看一眼的。”
墨承意直言了:“勿耽于美色。”
“哀家瞧工部尚書陳大人之女容色尚可,是個會照顧人的。哀家很是歡喜。承兒要不考慮考慮,這對于穩固朝中威嚴十分重要,馬虎不得,”皇太後笑得臉都要裂了,隐晦暗示他,“何樂而不為呢?”
……你那麼喜歡幹脆自己娶了行嗎。
墨承意翹着腿,咬了一口青梅,悠悠道:“沒想法。”
幾次勸親皆被墨承意無情回怼,皇太後面子有點挂不住,蓦然沉聲道:“承兒,你久在宮中,沒見過幾位姿色絕代的小姐,情愛之事不似常人所經曆的多。是說到時候開枝散葉了。你父皇壯年崩逝,子嗣微薄,現如今就你一個能擔任統治江山的大業。眼下,你年紀尚輕,但大燕的江山社稷也得提上日程。”
墨承意又想翻白眼了。
你兒子自己能力不行還怪我啊?
墨承意聽笑了,嗤了一聲,唇邊噙着一絲暴虐。但隻存在于表面。就比如現在,他眉眼溫存,聲音卻是冰冷到極緻:“那照您這個說法,大燕便可以不聽帝王之言了?”
皇太後心底猛地一顫,雙瞳驟縮。
“再說,她們都不如我好看呀,“墨承急嘴爛酸澀果肉,咽下去。絲毫不覺得自己方才所言摻有任何威脅逼問之意,抛着果核輕笑道,“對着她們每日每夜地瞧,還不如朕攬鏡自賞。與其娶她們,倒不如朕自己娶自己。還省得籌備了,您意下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