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園在菩提樓側前方,那裡的人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下。傅絲竹躲在烏色廊柱後串着珊瑚珠,是幾日前無意扯斷的。他擺弄得認真,絲毫未發覺紅衣女子已經走出了掩護,暗器出袖,看姿勢,隻怕是已經起了殺心。
樓下玉蘭傍池盛綻,清影浮動,将那二人遮于樹下。
傅絲竹打完結,掃頭便見她蓄勢待發,吓得一個激靈,趕忙把人拽回去。
紅衣女子花容失色,道:“你幹什麼?”
傅絲竹瞥樓下一眼,道:“現在就想動手了嗎你。”
“有何不可?”紅衣女子奇怪道, “你慌什麼?等他們二人死了我們便沒阻礙了。”
傅絲竹皺眉,似乎不太贊同這種說法。臉色蒙了層陰霾,但也隻能道:“别沖動,此事急不來,搞不好還會暴露行蹤。”
“暴露便暴露。今日,我必須殺了此人。”
“洛窈。”
傅絲竹蓦然垮下笑臉,吐字冰涼,令人膽寒。神色處處含着無聲威嚴。
“我讓你叫我這個名字了嗎。”洛窈瞪他。
傅絲竹也回瞪。無聲威嚴。
“……好嘛,我不沖動就是了,”名為洛窈的女子收好暗器,拿過對方遞來的珠串,道, “真是不清楚一介文弱文臣有什麼好掂量的。早死早超生不好嗎,還省得排隊了。”
錦魚啄尾,在荷葉芙蓉間穿遊。鬧得歡了,水花飛濺,幾滴池水沾上了草芽。
柳垂澤靜看須臾,繼續向前走,道:“我覺得,這周圍有人。”
“是嗎,”墨承意不動聲色,環顧一周,道, “有花有樓,有水有牆。互相掩映,羅列巧妙,能将人藏得令人無所察覺,倒也真是并不難。”
柳垂澤不屑道:“但藏得也過于拙劣了些。”
這一反常态自若的小表情是怎麼回事。墨承意被狠狠可愛到了,展開折扇,搖上幾搖,在柳垂澤欲言又止的注視下道:“我看,且不妨先看看他們究竟要做什麼。你我就先别動手了,歇息後才有力氣與其抗衡不是。”
柳垂澤:“陛下。”
“嗯?”
“你扇子握反了。”
“還真是啊,”不羞不臊轉回正面,墨承意“哈哈”幾聲,又不尴不尬地道, “柳大人果然是慧眼如炬。連這般細緻入微之事都能精準糾錯,我喜歡。”
其實柳垂澤心底跟明鏡似的,知道他已經沒台階下了才會如此。不禁感到有些無奈,歎了口氣,又道:“先前也沒見你臉皮這般薄。”
“怎麼說話呢,靜竹?”墨承意敲了他一下,“嫌棄我啊?”
柳垂澤勾唇:“怎麼會。”
又垂放唇角弧度,他複道:“我歡喜得緊。”
相安無事走了一段路程,兩旁靜甯如初的玉蘭花樹忽然發出劇烈摩擦音,随即花瓣墜落,同一時刻便有幾道玄色殘影一并蹿了出去。對着二人所在方位進擊揮舞。
刀光劍影疾現間,柳垂澤偏身避去一劍攻擊,擡手握住對戶腕部,融着護腕不見血地弄斷了個徹底。對方一聲尖叫堪堪卡于喉間,未來得及出聲,又被默契配合閃來的墨承意給捏頸無了生氣。
整個過程不達幾秒,二人磨合得當,十分照顧彼此招數,一個喂一招,一個補一命。半盞茶過去,玉蘭花樹再也不見增添人頭。
墨承意甩去指尖沾惹着的血珠,抿了唇,見柳垂澤先行蹲下察看行刺者袍角。心道不愧是禦史大人,這心思就是敏銳得體。他抱臂在一旁的玉蘭樹上,任由其打量,道:“又是八翅蝶?”
“嗯。”放下袍角,柳垂澤站起身,不知為何臉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不過我始終在想,此人冒充秦嘯派遣這些個歪瓜裂棗,分撥行刺,到底出于什麼用意。”
“而且這幾次交手,我明顯能感受出其人挑選下屬的手段并不高明,隻會些粗淺皮毛,多得無法深究了,”柳垂澤走近墨承意,擡眸一看,遲疑地問道, “你……”
墨承意晃了晃頭,勉強忍下那近乎控制不得的沖動。定神稍許,開口時己恢複冷靜,:“無事。隻是有些悶熱。忍忍即可。”
“柳大人繼續, ”他擡手稍微扯松衣襟,閉眼克制,再睜開時與尋常無異,“許是這酷暑難耐,衣物又多添了幾件。一時悶熱而已,不打緊的。”
柳垂澤難免有點心虛:“如此便好。”
這位幕後主使多次派人來打亂他們行事計劃。一次可以說是碰巧,接二連三,三番五次便逐漸有了刻意針對之嫌。雖說自古以來,帝王之位敏感非常,私下出宮微訪的确時常能遭遇不懷好意之人安排的困境,但至多不是也是裝裝樣子,紙老虎做派示威罷了。像如今勢不罷休,錯漏百出卻仍舊攻勢不止的風格,倒還真是第一次見。
柳垂澤沉吟良久,待要補充什麼,就見頭頂高樓傳來悶哼櫃倒之音。他停下話,同墨承意眼神交流幾回會,當下心照不宣,并肩而行,打算上樓看看。
曲廊盡頭一扇碧色檀木門。柳垂澤右掌攢風蓄力,向前一用勁一推,木門頓時倒地,摔得七零八散。
外廊之人聽到如此大的動靜紛紛停下糾纏,目光投向門外。待那熟悉黑黃兩道高挑身影映入眼簾,心中大石才險險落地,占據上風的二人松了口氣。
秦嘯立馬咧嘴一笑,迅速壓實身下“歹徒”,笑得分外爛漫,振臂高呼地朝柳垂澤道:“小禦史!我在這邊!”
柳垂澤頓時一愣。擡目望去。
這邊柳垂澤還沒回應,站在一旁綁繩結的薛複雨先敲了他腦袋一下,語氣無可奈何,多少有些較真意味,道:“柳禦史來了就這麼樂乎所以了?跟我在一起時也沒見你這麼開心。”
“都開心,好不好!”秦嘯捂了頭。吐出一小截舌尖。随即将頭扭回去向柳垂澤打招呼, “這兩個賊人已經被我們制服了,沒有危險的。你們要不要問問話,或者拷打一番什麼的。”
柳垂澤擡步走到秦嘯眼前,看着這滿地狼籍,眉心微跳,點頭淡笑道:“那使多謝兩位出手相助。柳某先行謝過。”
“哪裡話?”薛複雨将剩餘繩子纏在廊柱,把那紅衣女子嘴堵實了,才拍手道, “既然都來到這裡了,總不能信手旁觀什麼都不幫吧。薛某武功不精,也就隻能做些這種不入流的陰險事了。此舉也是省得你們有後顧之憂方便搞事。”
聞言,墨承意用靴尖挑了挑傅絲竹的下巴,啧了一聲,道:“薛樓主綁得挺好,有勞了。”
薛複雨眯眼,依照大燕禮法作揖謙虛道:“蒙你謬贊。”
“你們是如何發現這二人在樓中偷窺的,”柳垂澤收回目光,看着薛複雨。認為相比之下他所言遠比秦嘯要明理可靠。于是道, “既是察覺到樓上動靜,那想必方才,薛樓主應當也是看見了那刺客行刺之事的吧。”
薛複雨挑起一邊眉,承認道:“确實。柳禦史問這一話,莫不是是來興師問罪的?”
“那倒不至于。柳某沒有強迫别人的癖好,問着一問也隻是為了确認某件事罷了。 ”柳垂澤擡手,取下紅衣女子口中布團。言笑晏晏,“這位姑娘,眼下情形,你也是與同夥進退不得的。顯然而經不久前那一番打鬥,隻怕你們也早已無了幫手。如此的話,大家還是坦言點好,免得本是萍水相逢,還要因此挫了你我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