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林而過,便是滿地巍巍高樓。琴音卻與此同時莫名渺遠了。
此地夏荷怒放,一縷若有若無的清香盈了滿袖,仿佛路行之間靴沿點過,可以傾情開花。墨承意側首,目光堪比蜻蜓點水,道:“西邊那八角玲珑閣似乎有人。”
柳垂澤點頭,算是應答。道:“走吧,去看看。”
蒼柳掩梨間,紗缦與風纏,果然有人在。甫一踏進門檻,一名紅衣舞姬便猶抱琵琶半遮面,手指瑩瑩素白,無聲間便撩過柳垂澤一角衣袍暗紋流雲。曼妙身姿在芳台旋轉,頭頂落下荷瓣金粉。笑得嬌俏,那容色娉婷便止了舞。
柳垂澤眯了眸,透過前方朦胧輕紗看到某幾道身影。沉思不久,那垂簾被單手掀起,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翠衣如春,血衣似楓。正是秦嘯與薛複雨。
多月不見,柳垂澤發覺秦嘯也是清減許多。原本上回見面還白裡透紅,似乎有使不完的勁,如今卻是面色恹白,眼中少了些光彩。
“小禦史你怎麼也來啦, ”秦嘯這回未帶折扇,估計是上次講清後便想通了。他兩步并作一步沖過來,熱氣騰騰像隻火爐,“這裡有好多美
食都很不錯,尤其是那一籠蟹黃玉翠炖參餃,簡直不要太絕我跟你說……”
柳垂澤淡笑,複朝薛複雨颔首:“薛樓主。”
“别來無恙啊柳大人,”薛複雨目光一轉,對墨承意中規中矩行了禮,道:“陛下。”
墨承意在書裡看到過他,是個老好人了,可以深交。于是道:“私下不必多禮,随意即可。”
“…還有陳皮荔枝凍!”這邊秦嘯仍在報菜名,說得口幹舌燥,連忙灌下幾杯清水潤嗓,滔滔不拖,“小禦史你手的好涼,是生病了嗎?我都說這小皇帝不懂憐香惜玉了你都不聽的。萬一晚年落下病根這可怎麼辦…”
猝不及防被一通說教,墨承意瞪了他一眼,被柳垂澤及時投射來的溫柔地目光安慰到了,也就沒與其锱铢必較的心思了。柳垂澤笑道:“夜裡風寒,如今倒是沒什麼大礙了。不多言了,你不是一向不喜歡來這種靜谧地嗎,如今怎麼會同薛樓主在這裡?”
秦嘯喝完水便把杯子塞給薛複雨,道:“有人讓我們來的啊,我們是來這等人的。隻是他到現在也沒來。”
“何人邀約,”話畢,柳垂澤蹙眉道, “在刊部與禦史台眼下暗度陳倉,道不清此人究竟意寓何為。且不說他究竟想做什麼,就單看朝中局勢你到底也清楚幾分。這個節骨眼找你肯定是不懷好意的,你怎麼還真就傻乎乎跑來了?薛樓主也被你拉來了,萬一遭遇不測怎麼辦?沒人通風報信,若是你除了差錯便沒活路了。”
這話雖說得稍顯唐突,但到底是關心為多。秦嘯撓了撓頭,難得有些不好意思,聽話道:“我當時沒想那麼多嘛…”
柳垂澤秀眉微蹙,薄唇微層,似乎還想補充些什麼。
秦嘯真知道錯了。雙掌合十,高舉過頭頂,求饒一樣:“我錯了我錯了。保證沒有下次了。”
“行了柳大人, “墨承意終于等到這小子被罵了,滿意十足,将柳垂澤推走道, “跟這種幼稚小兒争什麼呀,正事要緊不是?還把先正事解決再口頭教訓也不遲。”
最終柳垂澤還是被哄走了。劫後餘生的秦嘯松了口氣,擡手抹淨被吓出的淋漓冷汗,轉頭,悄悄對薛複雨道:“吓死人啦。”
“說了見機行事,又被罵了不是?”薛複雨無奈地笑出聲,走到他身邊,望向二人遠去的方向道, “話說。方才那名舞姬,似乎格外關注柳垂澤的動向。隻怕這一趟出行你我是兇多去少,必須要互相照映才行。”
“她關注小禦史,跟我們有什麼關系嗎, ”秦嘯不理解,求知若渴,大腦空空,“你給我細說一下?”
薛複雨不看遠方了,收回目光,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秦嘯:“怎麼了嗎??”
“沒怎麼,”薛複雨笑了笑,另有深詣地道, “就是覺得當今世道能有你這般出淤泥而不染的貴人,挺難得的。”
秦嘯思考片刻,問道:“你是在誇我還是罵我。”
“誇你啊,薛某為何要憑白無故罵你呢,”他邁出步子,走到門前, “再待在這兒可能就真要死了哦,你确定不走?”
盡管仍是一頭霧水,但既然叫他走,那他便走吧。總歸也是好意,執意留于此地也确實不太好,幹站着也閑死個人了,還不如胡亂在周遭逛逛呢。秦嘯沒過多糾結,幾乎是對方話音剛落便奔了過去,咕哝道:“那,還是走吧。這裡太悶我煩它老久了……”
待樓閣内空無一人,寂靜到落針可聞的地步,才有一道衣色妖豔的柔軟身姿從方才那屏隔斷緩緩走出。柔蔥捏緊一方錦帕,其上繡上幾朵山茶花紋案。女子目光霎時陰鸷寒若淵潭,不複先前的明豔動人。帕子擦過紅唇,安靜拭淨。再無痕迹後随即憤憤而去。
沒走幾步,紅衣女子一頓。她擡起一雙含情眼,看着那道黑影,訓嗔道:“這就是你說的性情奔放?”
男子翻了幾下冊子,同樣迷茫:“怎麼可能,坊間秘聞是這麼評價的啊。不可能有誤。”
“坊間傳聞你都信啦,”紅衣女子搖頭歎息,不知該發表什麼了。轉身就走,道, “你若是,讓我知道你存心令我難堪………傅絲竹,到時候你必死無疑。”
名喚傅絲竹的男子合上冊子,追了上去道:“我這可是高價入囊的消息,貨真價實的好不好,這莫不是他不行……”
紅衣女子白眼一翻:“你當禦史大夫是太監麼?還不行?再說啦,他再不行也比你行啦,你閉嘴吧。”
傅絲竹内心哭唧唧,表面笑嘻嘻。有苦難言,十分委屈地閉上了嘴。
……
“陳慶生平節儉,厭惡市井銅臭味。”偏園内,花樹下。原本綠茵遍布的地面被鏟出了一口大坑。數百隻镂金木箱堆砌成山,其中己開啟幾個,大片金光耀耀,燦色熠熠,煞是駭人。曹衡吐掉瓜子殼,走近俯瞰,笑道, “這話,他自己平時聽了難道不會暗自羞愧嗎?”
李權貞也被這量如星辰的金銀财寶震得說不出話。雙唇啟啟合合,最後憋出一句無用的咆哮:“我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的錢。”
“你們大燕不是向來以地大物博名揚五湖四海的嗎,”淩福憐内心毫無波瀾,拿了顆紅寶石把玩, “還是說小皇帝克扣俸祿很嚴重,你們都沒拿過正常的勞酬啊?眼前不過就幾箱金銀而已,你們怎麼跟八輩子沒見過一樣,看着好好笑哦。”
被克扣工資的衆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