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微就這麼“沒了”。
藥膏抹勻,柳垂澤稍側過臉,在溫琢玉委屈巴巴的注釋中啞然失笑。随即,憐惜之情作祟,他大發慈悲地把自己大半肩膀借給他為所欲為。是以,腦袋剛才碰上,公子棋便毫無預兆睜開了雙眼。同時,以一種茫然、如饑似渴、而又如狼似虎半分别扭的複雜臉色,盯得溫琢玉小軀一震,以為這混賬又要咬他了。
趕忙往柳垂澤懷裡可勁鑽。
柳垂澤有些哭笑不得:“别怕。”
“…你醒了就趕緊從我腿上下!去!!”溫琢玉恨死他了,“站遠點啊,我不想看到你,我讨厭杭州。離我遠點遠點。”
初醒後的公子棋面露不解,但能感受到這人還挺怕他的。于是乎抿了抿唇,口不能言,悲哀地挪到梨木床的另一端。自醒來便一頭霧水,眼珠又分外刺痛。公子棋擡手去碰,觸及肌膚那一刻,蛋.碎一地。
對上屋内各個心虛逃避的眼神,頓時,他什麼都懂了。氣氛僵着,魏小公子捂住半張臉,含糊承認:“不必懷疑,是我所為。”
公子棋:“……”
公子棋頂着一隻黑眼圈,道:“在下鬥膽一問,我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了嗎?”
“公子誤會一一”
柳垂澤本欲息事甯人,打算先發制住一場山雨欲來風滿樓。但耐不住溫琢玉是個不肯吃虧的,登時杏眼怒睜,當下便開始數落。
“你咬破了我的耳朵。”被氣得發音都不穩,溫琢玉咬牙切齒,萬千憤憤當空而下,罵得公子棋狗血淋頭,“若不是…若不是魏小公子及時出手将你打暈,本人如今便是殘廢一個了,你知不知曉?”
公子棋一愣:“我咬你?”
溫琢玉:“這不是廢話。”
他略一思索,遲疑地道:“…我咬你做甚?”
濕琢玉白眼一翻:“我怎會了解你怎麼想的?”
一連三問。秋顔見這兩人扯皮半天也未提及正事。清咳幾聲,戰火東引,似若無意間問道:“此事稍後再議吧。目前還需這位公子告知我們,秋微現下到底在哪?”
“她不是出去買白面了麼,”公子棋睜着眼很疼,無奈之下,隻好閉上一隻。遲來意識大大地不對,斟酌片刻用詞,道,“怎麼……莫不是她已出了事?”
柳垂澤沉吟一會兒。已然笃定。落音擲地有聲:“她跑了。”
傳話太監一路穿林而行,跌跌撞撞,途中險些與巡防衛相創。
他快步踏入勤政殿,不出意料見到了每日按部就班,批閱奏本的尚明秋。抹去額鬓間淌下的冷汗,急赤白臉地道:“尚大人。西北來報。”
尚明秋輕輕“嗯”了聲,道:“如何?”
“……是壞事!傳信内容中明言了,說是昨夜西蠻王起兵突發圍剿。曹太尉應敵不及,右臂砍傷,而陛下…”艱難吞咽,口幹舌燥地道,“陛下…情況不甚樂觀。厮殺間驚了馬,傷及了雙肩。至今昏迷不醒,血流不止。且疆場傷員過多,藥石嚴重短缺。陛下他恐怕也顧不着了…”
尚明秋提筆動作一頓。
西蠻王?
昭燕二國刀劍相見,是九州方圓衆所周知,百年來積怨的公仇。此外西北邊疆戰況激烈,紛争不休。不說四面楚歌也是前後臨敵。西蠻常年不做出頭鳥,始終自覺與大燕維系表面合作安甯的表象,這些歲月來獲利不少。此時橫插一腳,不僅對其沒有任何好處,更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情不開幹系便是兩方都得罪,無非引火燒身。完全得不償失的一件事。
他為何要突發起兵?明明目前最該做的,便是支援大燕,抑或想要另擇良木而栖也該去向昭軍打太極了。但他攻完後,既不與大昭暗通款曲,也不繼續滲透。這個人,很是不對。
尚明秋道:“昭軍那處情況如何。”
“花大人接到飛書,上面提到,大昭似打算今夜趁虛而入,”傳話太監唇色發白,“這,這可如何是好?陛下怎麼辦?”
尚明秋垂眸,掃過奏本上那寫有兵部查出内探奸兵的文書。若無其事寫下三字,半晌,卻是啞聲到了極緻:“藥材在送去戰場的路上。事後有人安排。”
“隻是,”尚明秋頓了頓,眸光黯淡,“我們都被盯上了。”
西北孤漠,昭燕交線地。
鬼魅般的黑鐵騎兵撤去已有三個時辰,一眼望去,無垠壯麗的大漠景象皆收入眼簾,殘火遍地,死屍堆砌。熱血灑于厚實遼闊的硬土上,逐漸地泛亮、凝成了醒目猙獰的紫赤色。
主營帳内人影綽綽,舉手投足間難掩慌亂與焦灼,馬上行充當麻筋散,咕咚咕終落入咽喉,火辣辣的疼。墨允恩睜開酸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頭頂花紋繁雜的缦布。擡臂,搭于眉宇間,竭力遮住一切光。幹到鈍痛的喉吐字異常困難,他稍稍牽動肩部,又有血色滲出繃帶,豁開地很是漂亮。
氣若遊絲道:“曹衡……”
無人應答。
墨允恩吐出一口濁氣,頭昏眼花,老老實實把勞苦功高的手臂放好,心道這他娘的也太痛了。
頭痛,眼痛,喉嚨痛,全身上下都是時斷時續的刻骨銘心的痛。那被長□□穿的雙肩尤其甚。簡直快給他痛到就地斃命,生死輪回,弄到另一個世界去了。良久無人進來,他複半睜開眼,勉強轉了轉眼珠,起先總是朦胧一片,像是深陷晨霧中,大多都瞧不明。待白霧散去,視野逐步清晰,看清床邊站着的那個人,墨允恩差點回光返照,近乎要身負重傷,在榻上表演一出鯉魚打挺了。
“垂垂垂…垂澤?!”
墨允恩哽住了,不确定似的問道:“你不是…不是在杭州嗎,怎麼跑到西北來了?”
柳垂澤抿唇不語。
半晌,撩袍于他身側坐下,偏過臉,就是賭氣不讓他看。
“這便是你說的小心行事,”柳垂澤怕吵到他,努力溫柔,“身上幾乎沒一處是能看的了。”
墨允恩想笑,但唇角一動,便會拉扯到臉側的傷。隻好吸氣忍住,僥幸般道:“還好。”
柳垂澤偷偷睨他一眼:“怎麼。”
“還好那群畜生沒敢沖我臉上刺,”半開玩笑,歎氣道,“否則我這破了相,日後,都不敢給你看了。”
柳垂澤音色霎時冷若冰霜:“我說過了。你死了我也會給你挖出來。”
墨允恩牽過他的手,隻懂得笑:“給朕做小寡夫嗎?”
“………”柳垂澤安靜片刻,下定決心,糾結半天才終于舍得轉過頭去,咬唇看着他。
眼眶泛紅了。
墨允恩頓時方寸大亂。忍痛撐起上半身,将他揉入懷中,有一下沒一下哄着。也不禁放輕聲音:“禦史大人,你好容易哭啊。”
“誰哭了!”
墨允恩隻覺他可愛:“好好好。你沒哭。我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