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如晝,樹影似雲。原路斜陽,早己暮色四合。
人潮若水,長街熙攘喧嚣得令人進退兩難。權衡片刻,終于下定決心般,輕輕扯住走在身前的微雨澹袖角,道:“皇兄,我想求你一件事,你應不應得?”
微雨澹回首一笑,眼底歸聚着全天下的可憐與遷就。他歡快地“嗯”了一聲,問道:“隻要孤力所能及,孤就應得。”
了卻一樁心事,柳垂澤長歎,斂去眸光,淡笑道:“皇弟雖生于大宏,但長于大燕。于朝堂中又擔任三公之一重職,歸根到底也還是位燕人。這二十多載以來,世間人雲已見識不少,唯獨心系一人。我同皇兄提了,皇兄可願不計前嫌……将他給我綁來。”
微雨澹感覺不妙。
“孤的白菜…難不成要被豬拱了?”微雨澹低聲嘀咕。
柳垂澤惦記心事,沒功夫去揣測。斟酌良久,面帶羞赧地道:“綁大燕帝王,墨承意,成嗎?”
微雨澹眼神悚然震撼:“……………”
難不成真被豬拱了?甚至如今已連根拔起,再做什麼也于事無補了,微雨澹暗罵一聲,心道自己往日萬分不屑評價的道聽途說,果然還是坐實了。他的心很痛。
見他屹立不動,毫無波瀾,柳垂澤原本雪亮的眸光霎時黯淡下去。垂簾睫,也不勉強,柔聲道:“若是實在為難———”
微雨澹果斷應允:“不不不。一點也不為難。”
仿佛擔心他難過,微雨澹很混賬地嗤笑瞬息,不屑道:“孤倒是要瞧上一瞧,這雛兒小皇帝底有幾分姿色,居然能入了你的眼。”
“…………他生得很俊美的。”柳垂澤為其發聲。
“嚯,俊美。能有孤俊,能有孤美?”他念念叨叨,“不過能被皇弟看上,那大抵也不會太害。想想,也真是便宜他了。”
彩燈斑闌,竟将秋日樹色比了下去。更為熾熱,豔麗,能把瓷玉染得灼眼。這裡遍地可見的是紅楓,淺黃褐橙一應俱全,滿滿綴實在古樹盤根,酷似挽住了一捧天邊雲霞,在鉛灰夜幕中,也隐隐流光。
走得累了,柳垂澤腳下一頓,放眼遠望,目睹華服青年朝此揮手。
遠處看不清,走近,一切明了。
眉如勁柳,瞳如點墨。身段體态皆是上佳,一言敝之,每處各有千秋。
腰間暖玉,單獨雕了個“紀”字,搜腸刮肚,确定是五殿下無疑。久别重逢,柳垂澤不知該如何抒情才如常,若是說什麼“多日不見”,抑或“皇兄甚美”之類雲雲,從他口中吐露,怕是會百般瘆人吧。盡管在大宏無人與他相識,但如是要他脫口而出一句皇兄甚美………柳垂澤略一沉思,殺了他算了,。
心思急轉,他隻好硬着頭皮:“多日不見。”
微雨紀笑顔一僵,随即笑着望向柳垂澤,又笑着瞥了一眼微雨澹。最終是笑着顧自揭過幼時醜事,呵呵道:“好啊,好啊,好啊。多日不見呀皇弟,今日來此是為了向皇兄祝賀嗎?好孩子。 ”
柳垂澤聽他連道三個“好啊”,後退半步,側首輕聲道:“他好似不太聰明的模樣。”
“别理他,”微雨澹克制地翻了記白眼,吐糟道,“本來也沒多聰慧,現如今,算是徹底成了隻蠢貨了。”
柳垂澤在暗度陳倉:“那還能開鋪子。”
微雨澹則明目張膽:“孤安排的。”
柳垂澤又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而微雨紀不是真蠢,看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盡往自心窩子戳,皮笑肉不笑,拆穿他們看似隐晦實則打開天窗說亮話的自欺欺人,道:“還有呀。我聽得見啊。”
繁花渡,多文雅的名,歸功于四皇子飽覽天下書。看地段,多金貴繁華的位置,歸功于微雨澹拉攏的朝中人心。再看那上下裡外耀眼奢靡的珠寶綴飾,多絕美的模樣,歸功于二皇子遊曆五湖四海閱曆滿腹。最後,看那精緻糕點………這回歸功繁花渡老闆本人,從小到大立志嘗遍人間食。道前有神農嘗百草,今有他微雨紀食萬甜。
柳垂澤可算懂得,繁花渡為何剛開業便這般萬衆曙目了。
就單論這背景,誰敢不來?都是人情事故,從中謀利罷了。
眼下,他盯着手心紅豆沙,瑩潤粉唇微抿,頭也不回地道:“這糕點……是要我做嗎?”
慢火熬制的雞湯咕咚冒泡,微雨紀挑藥材,切碎,利落下鍋,行不流水,一氣呵成。
一看就是個可靠的廚子。
“你不會的話,讓太子殿下教教即可,”微雨紀調料,忙不抽身,順勢拱了在一旁無所事事的某位太子,道,“發現皇弟的柔弱無助了沒,人家剛歸故裡,你就隻會站在一旁幹看他瞎搞啊?”
柳垂澤一本正經:“我會的。”
微雨紀看他挺乖,又道:“攬責攬的,熟練得令吾心疼。一看在大燕苦頭沒少吃。”
柳垂澤立馬裹好一隻銀絲卷,身體力行證明:“這很簡單。”
“逞強。”微雨紀轉身點評。
柳垂澤:“……”
柳垂澤繼續做事,偶爾沖微雨澹一吐為快,微雨澹點頭讨巧,口道皇弟說得都對,被微雨紀一頓好罵。
忙忙碌碌大半日,原路斜陽,很快,便子時了。
繁花渡院落内無一枝枇杷,因此,也沒枇杷花供他觀賞。好在柿子樹縱橫交錯,錯落有緻,故而他心情還算安甯。其他二人去安頓收留的流浪貓狗兒,叮囑自己不要亂走動,站在原地等他們回來,之後帶他去酒肆解愁。
柿子紅火,顆顆鮮甜。柳垂澤擡目掃去,感覺有點餓。
腰上玉佩經秋風撫過,涼得刺骨。但到底還是被他含入掌心,靜靜地将其捂暖。
玉澤泛華,眼前幽景應時退去。凡塵熱鬧散盡後,柳垂澤衣袍髒污,淋着濃郁血雨,神散魂斷,萬念俱灰。
他站立在一棵玉蘭花樹下,大片潔白清香頗雅,幾朵墜土,掩去一小片挺拔屍身。
身長玉立,清瘦修長。一身紅衣,玄護腕。掌中緊握一枚玉,神态安詳。
柳垂澤面無表情,心無漣漪,卻鼻尖泛酸,渾身都如墜冰窘。
他知道,這是上一世,而墨允恩此時已經死了,就在自己面前。
“才不會疼……你到聽他人胡謅,”昨夜,墨允恩還倚在自己身上,面色蒼白,獨眼中有神,“這次分明不偏分豪……為何仍是不可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