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日他透過蕭楓凜的肩膀,對上谷星的眼神的時候,她眼裡那道信任,卻成了一把箭直插他心裡,至今成了他夢裡的一道揮之不去的影子。
他沒本事保護好谷星,無論是她的身,還是她的心。
谷星聽着,心髒一點一點被揪緊。
起初隻是微微怔住,後來越聽,心越發漲痛得難以呼吸。
從沒想過,李豹子是這樣看待她的。
她一開始走上這條路,本隻是想在離開前,為自己、為朋友創造一個稍好一些的世界。
隻是一步步走着,想保護的人越來越多,肩上的責任越來越重,她幾乎都忘了,身邊這些同伴的想法。
她以為自己是那‘谷主編’,是那未來的人,便要攬下所有的事。搬來更多現代的知識、制度,救下更多的人。
可封丘的事,讓她清醒過來。
她咬了咬牙,心裡像是堵着什麼,又酸又漲。
明明是自己選擇走這條路,從沒怪過他們半分。
明明覺得能一起走到這裡,已經是最幸運的事了。
可為什麼,李豹子要用這種語氣,把他自己貶得一文不值?
她擡起頭,眼眶發燙,猛地起身,拼盡全力,一拳朝李豹子砸了下去!
“砰——!”
拳頭結結實實地打在李豹子的臉上,毫不留情把他整個人連帶椅子掀翻在地!
李豹子“哎呀”一聲慘叫,跌得四仰八叉,椅背撞在地面上發出悶響,整個人懵了。
谷星捏着發麻的拳頭,有一種拳頭沒法對準自己的無力感。
她撅起嘴,怨聲滔天:“李副編,你曠工這麼多日,可知道全勤早就被扣得一幹二淨了?”
“有情況不報,還故意隐瞞,更是罪加一等!”
她越說越氣,一拳沒打夠,恨不得再補兩腳。卻又念着李豹子是長輩,應當尊老愛幼。
李豹子在地上縮成一團,聽着那熟悉的聲音,隻覺如見鬼一般。
“你你你——”
他壓根說不出什麼成行的話來!索性在地上咕蛹着,連帶着椅子一起逃跑,眼眶裡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
哪裡還有什麼半點昔日富家少爺的矜持和講究,這下頭發也散了,臉也花了,衣服也髒了。
心頭隻剩個跑字,卻在這片黑暗之中,根本無處可跑。
谷星看不清他的模樣,卻憑着熟悉的氣息,多少知道他如今的情況。
她歎了口氣,摸索着找到了那被綁在椅上的繩索,手中小刀輕輕一劃,繩子應聲而斷。
李豹子身子一晃,本能地想再往後縮,卻聽見火石劃過的聲音。
“唰——”
下一瞬,一支長燭被點燃,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晃動着亮起,映照出兩人之間的距離。
李豹子下意識偏過頭,不敢看谷星。
他想遮住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
可還是忍不住側目一瞥。
在那跳躍不定的燭火裡,看到了谷星臉上和自己一樣的狼狽。
兩人從彼此的眼神中,讀清了彼此的歎息。
李豹子呆坐在那處,久久不能言語。
……
從那間昏暗的地下室出來後,谷星将李豹子揪到角落裡,非要問個明白。
一問之下,她才知道那天的真相。
原以為是蕭楓凜告的密,害得她焦頭爛額,沒想到那人竟是在暗中扮了個吃力不讨好的角色。
谷星咬了咬牙,心裡五味雜陳,心中的那股子情緒發酵到最後,隻剩一聲悶聲抱怨:
“蕭楓凜也太不會張嘴了,鬧這麼大一出。他若開口解釋,又怎會冤枉他這麼久?”
李豹子聽着,心裡暗暗歎氣。
若換作他是蕭楓凜,怕也隻能那樣做。
當日局勢微妙,哪怕蕭楓凜親口解釋,谷星又豈是那種輕易信人的性子?更不要說,雖然現在谷星和蕭楓凜之間似乎有所緩和,但以前她們向來多有芥蒂。
何況,蕭楓凜與太後的對抗,并非始于今日。
兩人仇恨已久,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幾乎可一手這天。
前一個月的封丘,連四散流民都沒法帶回隻言片語。
他隻從幾個逃出來的婦人口中得知,谷星留在外頭救人。
心裡早有準備,可親耳聽她講起那段經曆時,李豹子還是忍不住提心吊膽。
那巨山的真相如今仍音信全無。不知明日,後日,會不會又是一場風雨翻覆。
他沉默了片刻,終是低聲問道:
“你當真……要與太後為敵?”
“我們不同于蕭楓凜,不曾直接與她為敵。”
“聽你這麼說,她若真有那等手段……”
李豹子頓了頓,嗓音低啞,像是壓着一口氣:
“怕是我們這一群人,連翻個身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