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豹子在黑暗中悠悠轉醒。
腦中劇痛如錘,四肢被綁在椅子上,繩索勒得生疼,掙紮不得,嘴被堵得嚴實,隻能發出嗚嗚的含糊叫聲。
下一刻,一雙冰涼的手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李豹子幾乎炸毛,汗毛倒豎,若不是被綁着,隻怕已經蹦了起來。“嗚嗚嗚!?嗚嗚嗚!!”
他心裡一片混亂。
隻記得自己在給亡妻墳頭除草,突然被人套了麻袋。掙紮中被重擊了後腦,一暈便是黑暗。醒來便是如今這副鬼樣子。
他又害怕又絕望。
仇家他有的是,入獄時招惹過的人、出獄後暗殺未遂的報複、乃至當上李副編後,受盡京城同行暗箭冷槍,現在又是哪路好漢?
不過三息,他就已經盤算了一圈,覺得今日肯定死路一條。
他心裡一酸,一想到谷星一手撐起的小報,如今也保不住了,大男兒竟忍不住眼睛流馬尿,在黑暗中一把鼻涕一把淚,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
原本在暗中想吓唬一番的谷星,見他哭成這副模樣,頓時沒了脾氣。
她無語地握了握拳,輕輕給了他後腦一拳。
“呸,丢人。”
她一邊咕哝着,一邊扯掉了堵在他嘴裡的破布。
李豹子被嗆得咳了兩聲,正要開口,卻聽耳邊一道低啞壓抑的嗓音響起:
“李副編啊……如今谷星也跑了,小報快散了。”
“你不如識相些,和我聯手,把小報那寫流民給獨吞了去。”
“主編?笑話。她那異想天開的傻子,還懂得什麼叫人心所向?”
“聽說她又回京了?哼,回來又如何。小報虧空至此,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了。”
那聲音帶着故意壓低的刺耳,一把燃了李豹子的理智,他原想伺機而動,但聽到這裡,冷不丁地打斷,“你放屁!”
“谷星不是你們這群宵小能評說的!”
他盯着眼前黑暗,冷聲冷語,嗓發着啞。
谷星聞言一怔。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李豹子。
那個落魄時仍保持着禮貌儀态的富商少爺,即便是流浪街頭,也大多溫和隐忍。
可方才那一瞬,他冷得幾乎換了個魂,叫她都怔了一下。
谷星撐着下巴,蹲在他身邊,目光靜靜地落在李豹子的方向。
她實在想不明白,這個明明一直維護她、信任她的人,為什麼卻在最關鍵的時候,選擇讓蕭楓凜去幫她解決問題。
她本想大發脾氣一把,可此刻李豹子就在面前,她心裡卻隻湧上一股難言的沉悶。
“……那按你這麼說,她豈不是沒有弱點?”
黑暗中,兩人靜默了片刻。
良久,李豹子才低低歎了口氣,嗓音沙啞:
“她有弱點。”
“她弱點……便是我們太弱了。”
烏漆麻黑的地方,反倒讓李豹子說得更坦率了。
他也忘了自己如今的狼狽模樣,過去和谷星等人的點滴,猶如走馬燈般闖進他的腦子裡。
他後悔遇見谷星了。
像谷星這樣的人,本該遇見真正的同伴。
仙人下凡,理應與仙人結伴同行,不該拖着半個凡胎苦熬。
也許是那天賦異禀的雲羌,也許是神機妙算的閑無憂。
總之不會是他。一個勉強張羅雜事、連自己都保護不好的凡人。
“我若是再強些……”
“說不定她早就能成事了。”
李豹子喃喃自語,嗓音發澀:
“可偏偏,我連撐起一間小報的本事都沒有。她一人扛事,一人咬牙頂着,從不肯和我們多說一句。我們卻隻會拖她後腿,讓她傷痕累累……”
他說得斷斷續續,聲音裡滿是後悔自責與卑微。
那日,雖然發生了許多意料之外的事,但唯獨一件,他至今不曾後悔。
他去找了蕭楓凜,讓蕭楓凜處理地下流民之事。
他早在事情暴露之前,便從流民收集來的消息裡,察覺到不對勁。
有人頻頻出現在流民窩點,暗中活動。
他派人跟蹤,發現那些人,可能來自太後一黨。
李豹子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從他在獄中,蕭楓凜找上他時,他便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也知道,以谷星如今的力量,根本抵不過那樣的龐然大物。
若告訴谷星,她定會毫不猶豫地站出來,與太後撕破臉,甚至連命都不要。
所以他選擇隐下這件事。
隐下不日後各地将清剿地下流民的命令,隐下那股暗潮洶湧的殺意。
他轉而去找了蕭楓凜。
隻希望,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内,為谷星多守住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