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荊睜着小鹿般無辜的眼眸:"敢問母妃,貴妃娘娘可是做了什麼錯事?"
一旁的溫貴妃怕牧荊翻出皇後的飲恨,有些不忍心,暗示道:"你入宮入得晚,有些事情不曉得便不曉得,别多問。"
皇後:"都是自家人,關起門來聊個幾句,不妨事。"
牧荊抿唇,默默等着皇後自提往事,再多問,便顯出打探的意味。皇後性情藏得深,難保不是個陰險的女人。
皇後頓了下,口氣尚稱平靜,道:"錯事稱不上,就是過于張揚。"
牧荊順着皇後的話問:"過于張揚?"
順着人家的回答準沒錯,還顯得聽者專注。
皇後睨了牧荊一眼,心想着她年紀還小,還不懂得和光同塵的道理,身為長輩,确有好好提點的義務。
皇後淡淡道來:"當初京城險些被破城,彼時還是個小妃子的劉貴妃陪伴陛下,咬牙度過難關,這本是夫妻間應有的情義,而陛下也确實感念在心,守住京城後,多有賞賜與提拔。"
不知是不是牧荊的錯覺,最後幾個字,皇後似乎是咬着牙說出來的。
皇後感慨:"劉貴妃從小妃子,一路升到貴妃,中間她确實貢獻不少,替陛下獻策,排除異己,誕下四皇子,這都是功勳,本宮不能否認。"
一句一句扯着功勞,可牧荊總覺皇後言不由衷。
皇後微露出憤意:"可再大的功勳,也不能越過陛下。陛下乃天子,若不是陛下感激劉貴妃的付出,給劉貴妃機會,以她一個小戶出身的民間女子,何德何能攀上高枝?"
這是在暗示牧荊,師家也是小門小戶别太得瑟?
她該表示一下羞憤,還是表示一下自卑?亦或是趕緊自清絕對不會步上劉貴妃後塵?
看樣子皇後隐忍已久不敢批判劉貴妃,直到劉貴妃拿出來的合歡散被也如姜唾棄,當衆被皇帝譴責,聲望大減,皇後才終于敢一吐怨氣。
什麼信佛慈悲,不過是掩飾自己忌妒罷了。
不知怎麼地,牧荊竟有些同情起劉貴妃。
從年輕時便陪伴君王,京城情勢最驚險之時,生死不離,後來更成為他的左膀右臂,可到頭來指被看成一個僭越的女子。
是了,女人比男人厲害,本身就是罪過,上上之過。
皇後是聽着女則長大的世家貴女,向來遵循婦道,以為這樣便能博得夫君憐愛,遇見一個不照章法來赢得夫心的女子,自然又氣又恨。
氣他人的狂悖,恨自己的聽話。
原來這場小宴就是為了撂話來的,警醒諸妃安分守己,别自以為有幾分顔色,幾分能耐,便越過她皇後。
皇後之下的每個女人,隻配乖乖聽話!
于是牧荊便道:"兒媳倒有不一樣的看法。"
皇後冷看她一眼:"哦?"
牧荊笑得無邪:"說到底母妃不滿劉貴妃,還是因着她為女子的緣故。若劉貴妃身為男子,興許母後說詞便完全是另外一番風景了呢!"
此言一出,溫貴妃皺眉,想以眼神示意牧荊别再插嘴,又記起她目盲,急得掐指頭。
其餘嫔妃也對牧荊報以奇異的眼神,各個心想這平日名不見經傳的三皇子妃,倒是有幾分膽色,竟敢當着衆人的面抵觸皇後。
皇後聲音沉厲幾分:"本宮才剛稱贊你懂分寸,你扭頭便忘了本宮的教訓?"
牧荊連忙低頭,一副認錯愧樣。
她是同情劉貴妃,可不至于同情到為她把皇後給活活氣死。
做好事為的是攢人品,點到即止,過分便自招苦吃。
誰曉得皇後是不是殺了趙神醫的副堂主呢。
牧荊瑟瑟發起抖:"是兒媳僭越了,還請母妃原諒。"
皇後看牧荊禁不起吓的膽小樣,心裡冷笑果然是個小門戶的,她不過擡個威儀便吓成這樣。
不過,皇後到底端的是一個半身入佛門的皇後,不得過于嚴厲,到底恢複和顔悅色:"不提這些了,都是往事,沒什麼意思。"
而後皇後視線挪向大皇子妃,俨然慈祥長輩樣:"來,阿蠻,來祖母這,祖母抱抱你。"
奶娘便将小皇孫抱去皇後面前,與大皇子妃有說有笑。皇後沒生育過,終究于養育之事上生疏,嘴上說抱,其實就隻是近身看着小皇孫,沒伸出手。
慈愛之心卻是不假。
大皇子妃看阿蠻成功緩和了氣氛,插嘴問了牧荊一句何時也要給三弟添子嗣?
她與大皇子可是為了五個孩兒忙得昏天暗地,怎麼戟王夫婦清閑悠哉,整日你侬我侬的小兩口,黏黏糊糊,膩膩歪歪,叫旁人看着又羨又妒。
牧荊笑着敷衍幾句過去。
心裡卻極為清醒,她怎麼可能為戟王生育?每次行房後避子藥丸從未落下,要生得出來那才有鬼。
雖說戟王生猛的皇精洶湧不絕淅瀝淅瀝,但也絕不可能赢過避子藥丸的厲害。
不過一下子,針鋒相對的場面,變成三代同堂的和樂。
用完點心後,各宮家眷一一散去。
牧荊沒有返回鎮海宮,隻是矗立在禦花園中。
早晨的陽光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陰雨欲降的蒼茫。
天邊偶有幾絲閃光,看樣子要打雷了。
很快地,一身華錦的劉貴妃出現在她身後,屏退衆人。看來方才鳳朝殿的流言流語已經傳到劉貴妃耳裡。
身為後宮最有權勢,比皇後更有權勢的女人,這般表現也實屬合乎水準。
牧荊躬身一福:"貴妃娘娘。"
劉貴妃:"方才,你在皇後面前,為我分說幾句,本宮很是感激。"
牧荊颔首。
劉貴妃望着牧荊茫然的瞳珠:"你知道嗎?本宮從前很讨厭你。"
牧荊:"哦?"
劉貴妃略有惆怅地道:"我讨厭你,是因為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我讨厭她,卻又愛她。"
牧荊揚揚眉:"既然愛,娘娘為何讨厭?"
劉貴妃低聲:"因為她是我不願意被陛下知曉的過去,若陛下得知我與她的關系,便不再寵愛我了。"
牧荊疑惑:"娘娘的過去?她是誰?"
劉貴妃歎口氣:"唉,既然你在皇後面前替我講話,本宮也對你推心置腹。"
牧荊低語:"娘娘但說無妨。"
劉貴妃喃喃:"我在入宮前,曾在民間有一段姻緣……"
牧荊靜靜聽着。
劉貴妃背過身去,望着一院繁花:"老實說,我從前其實是師衍的妾室。"
牧荊神情如常:"我記憶有失,不記得父親的那些莺莺燕燕了,不過,倒也聽過一個叫東姨娘的妾室,東海島國來的樣子。"
牧荊思忖,劉貴妃在套她的話,她不能露出破綻。
然而,劉貴妃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牧荊再也裝不下去。
劉貴妃轉過身來,不由靠近幾分,面露凄切:"微微,你真的不記得娘了嗎?我是東姨娘啊?"
聽到眼前的中年女子喚牧荊名字,她仍然維持淡定的神色。
可下一刻,天空劈下一道巨雷。
轟隆一聲。
牧荊抱頭捂耳。
她姣好精緻的面龐扭曲,痛得蹲伏在地上,再也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