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雷電交加,急風驟雨。天邊一道又一道長長的閃電劈了又劈,震耳欲聾,牧荊覺得屋頂幾乎要被雷鞭鞭裂了。
雷閃如刀長空飛舞,她的知覺被割成一片又一片,思緒不甯,夜裡不時被驚醒。
半夢半醒之時,她習慣性地往床沿靠過去,因為那是戟王慣常躺着的位置。然而當預期中的溫度并沒熨在自己冰涼的肌膚上時,牧荊不禁清醒過來。
戟王深夜未歸,不知去哪了。
牧荊心底掠過一陣落寞,她竟不自覺地等候一個人嗎?
在師家苦等生母回來等了七八年,等得所有期待與希望都被燒焦,牧荊早就下定決心餘生不會再等任何人。
明明她心中已想定再過不久便要離開他,可他不過是消失一個晚上,她便已然有股空落落的感覺,好似靈魂被抽走一般,沒有可着力承載的立足之處。
成了一片輕飄飄的雲,戟王無情的手一揮,她便飛去無邊天宇。
拉起沾有戟王氣味的錦被,蓋在身上,汲取幾口,牧荊便在寂寞中又沉沉睡着。
之後的又一日,又一夜,戟王仍舊沒回來,有時待在書房中,偶爾去太常寺商議幾日後的天子祭神,總之沒再踏入過王妃的寝殿。
看樣子他真是貫徹他離開前說的話,要牧荊給他一個說法,想好再去找他。
可牧荊然不覺得有什麼好辯解的。
他既從未解釋過他與劉貴妃之間是怎麼一回事,而牧荊也不過隻是要打探消息,并非要與劉貴妃勾結什麼的。
不喜侍衛無時無刻跟着是真,在鳳朝宮中反駁皇後的那些話是發自肺腑,而劉貴妃精明,她會不會出現,牧荊其實在事前也不敢肯定。
誰能想到,劉貴妃真的就被牧荊釣出來了!
戟王怎麼不去找劉貴妃讨說法?
可戟王要的隻是一個說法嗎?還是,他要的,根本是從心到身,完全歸屬于夫君的王妃?
她辦不到呀!
可明知辦不到,牧荊卻又被戟王骨子裡散發出的巨大占有欲和控制欲蠱惑,明知那是個陷阱,卻還是情不自禁地陷進去。
她是那麼喜歡他,喜歡到必須逃離他,喜歡到不能承受半分辜負。
牧荊模糊的視線,看着瓊花園中盛放開綻的花瓣,心底掠過惘然。
是她從一開始便欺騙了他,如今這局面,早該預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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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好去燈舟的那日早晨,戟王被溫貴妃召入流雲宮。
溫貴妃瞧了神情略有晦暗的戟王,約莫有了點想法。
溫貴妃試探地問:"你與王妃,可是吵架了?"
戟王回得淡漠恭敬:"回母妃,沒有的事。"
溫貴妃笑了出來:"你的性子我還摸不清嗎?心底越是氣悶,嘴上反倒客氣得讓人發指。"
戟王聽此,蹙了蹙眉,沒表示什麼。
溫貴妃身子略像前傾,打量着戟王的神色,道:"昨日我去在禦花園賞花賞累了,想着經過鎮海宮時讨杯茶水,你可知我看見了什麼?"
身為貴妃想喝杯茶水,還怕沒人奉上?
戟王知道溫貴妃是嗅出什麼了,昔日如膠似漆的夫妻,任誰也看的出有些龃龉。
眼下王妃遲遲不肯找他,他也不願自己去逼問,兩人便僵在這沒有解。
夫妻之事,原不需他人插手,可溫貴妃通情達理,入宮多年到底與老頭子感情和睦,也許可聽聽她的說法。
戟王便問:"母妃看見什麼?"
見魚上鈎,溫貴妃掩嘴笑,道:"也沒什麼。不過是有條死氣沉沉的北冥小魚,見我上門時以為我是你,化為翼若垂天的鵬鳥。察覺我是誰後,又縮回去她的冰窩了。"
本是個高雅的比喻,戟王也是熟讀經書文學的,可此時并沒心情接下去。
戟王涼涼地道:"母妃就直說吧,别賣關子讓兒臣猜來猜去。"
難得有機會調侃素來目中無人的養子,溫貴妃心情不錯,悠悠地品了幾口茶,才緩緩道來。
"你還聽不懂嗎?你的阿元在等你,一聽見我推開門扉的聲音,便坐直身子,眼珠子透着無盡的光彩,可當我開口後,她知道來者不是你了,那張小臉垮得之快呀,你沒在現場目睹,都不曉得有多麼離譜,這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本宮與她感情不睦呢。"
絲絲點點的笑意,自戟王本來冰冷的眸底,漸漸蕩漾開來。
阿元在等他,他還以為隻有他在等她。
她在意他,她把他的話聽進去心裡了,她等着他回去與她共眠,他們是夫妻,夫妻哪有隔夜架的呢!
這一瞬間,戟王心底泛起了奇異的酸澀,好像他從未如此心滿意足過,好像他的心從未被這般填滿過。
有什麼過于喜悅的,過于感動的,就要滿溢出胸口。
戟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出來:"我的腳步聲,她怎麼還是記不得呢,是母妃,還是我,一聽便知,王妃真是迷糊!"
溫貴妃撐着肘,莞爾地欣賞戟王彎着的嘴角,略有腼腆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