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元帥。他不是您的親兄弟。”
“啊抱歉,我再更正一下,是他與您以及您的家族毫無血緣關系。”
聽筒裡的聲音像過了水忽遠忽近,朦胧不清。
時值深夜,蘇霆在議事廳的密室得知了一個‘緩沖彈消息’。
投放之初毫無波瀾,靜得如同晴日湖面。
但等它沉至湖底,觸碰到堅硬水石,那爆炸掀起的氣浪與餘波卻是撼天動地。
“宇飛,你是說蘇洛不是我們家,不是我父母的……”
蘇霆雙手交錯抵着唇,兩肘既撐住桌面也撐起他嗡嗡響的腦袋。
“毋庸置疑,蘇元帥,我猜想調換的起因應該是當年那場挾持事故。幸好你提前交代我保密,目前隻有我和醫療組知道。”
“這種時候就不要奉承我了。”蘇霆皺眉靠向椅背。
先是蘇家人在軍隊眼皮底下被擄,接着是存在感低的小少爺強闖營地,最後又發現小少爺是抱錯的孩子。
無論哪一件單獨摘出來都足以在緊繃的北區引發震蕩。
“對了,那四名劫匪的調查報告也出來了。”副手季宇飛繼續彙報着。
由于綁匪尚在治療,審問一環隻能擱置,加之雪行車的記錄儀損壞,他們隻能着手于現場線索還原實情。
蘇洛被綁走又駕車撞進軍營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這才是他們最迫切想要知道的。
“我們的老熟人獅鹫傷得最重,目前還在搶救,喪命倒不至于,他手腳可能保不住了。”季宇飛頓了頓,接着道,“他身上有一處地方我有點在意。”
蘇霆點點頭:“額頭是麼。”
“正是。”
按他們軍隊的話來形容,這四名劫匪的傷其實很幹淨。
幹淨并非整潔不見血,而是下手幹脆又無比精确。
下手的人就是奔着使他們失去行動力,乃至終生殘廢去的。
用力稍微輕一點或重一點,完全達不到效果,絕非胡亂毆打。
但四人之中,唯獨獅鹫眉心的小血洞像被誰用尖銳物體反複鑽動,留下一個幾乎深入頭蓋骨的印痕。
和其餘部位對比,這傷古怪極了。
“令弟,哦不,那名身份未明的嫌犯前額有輕微燙傷。他有經過一次治療,技術組複原了部分記錄,我們剛剛查到。”
另一邊的季宇飛又報出消息,答案顯而易見。
獅鹫的眉心洞,是蘇洛的‘加倍奉還’。
季宇飛陷入遲疑,翻着滿桌檔案嘀咕。
“難道真是他做的?這怎麼可能,雖然他申請過參與我們的藍月重構,但因為體能弱勢被我們用年齡不足長期拒絕。他怎麼會突然……”
副手受困海量信息,蘇霆起身,下定決心道。
“你們的調查繼續進行,盡量避人耳目。我去見他。”
“啊?”季宇飛深感震驚,“您要當面問他?”
盡管事态嚴重且危及蘇家信譽,但好歹對方是個傷員,也同樣蒙在鼓裡以‘蘇洛少爺’的身份活了十七年。
直接面對面施壓也太殘酷了。
“是,我要當面問他。”
蘇元帥的嗓音在季宇飛聽來頗有些不近人情,他正欲勸說,豈料對方的下一句就打消了他的念頭。
“因為就是他本人要求我調查血樣的。宇飛,說明他已知曉實情,并且不怕我們發現。”
眼前閃回那鮮明惡劣的笑靥,蘇霆深吸氣,斷言道。
“不,應該說,他巴不得暴|露出來讓我知道。”
季宇飛錯愕不已。
那家夥的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
翌日上午,北區軍營的療養中心,一夥醫護人員也和季宇飛思考着相同問題。
“給元帥的家眷吃這些東西,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退回去,按我說的重做。”
經過一天一夜最高級别的專業治療,蘇羅外傷痊愈毒素也排幹淨,僅需慢慢調養。
而他剛睜眼就對見到的人呼來喝去,勒令院方把他換到單間的高檔病房。即便以他的傷勢沒必要調,也無需久住。
現在,他又要求護士給他送水果和新鮮食物。
“可蘇洛少爺,那些是寶貴的存糧,是要……”
年輕護士低着頭,吞吞吐吐勸說。
“要給重傷的短命鬼吃?他們還能吃得進去麼。”蘇羅冷不防接話,吓得小護士臉直接白了。
見她不吭聲,蘇羅嗤笑着往後一靠,雙手墊着腦袋。
“我這個人呢,計算不太好。加減乘除我都嫌煩,所以隻喜歡做大小數的判斷題,因為隻有一個步驟,那就是比較。”
護士愣愣地擡眼,不明其意。
蘇羅身子一側,拿過床頭櫃上随餐發的蘋果和牛奶。
“哪邊利益高,哪邊又分文不值,隻要兩個東西放在一起比較價值就一目了然,對吧?”
“嗯,在斯卡蒂新鮮蔬果很貴的,價格要比首都高三倍不止呢。”小護士點頭應着。
蘇羅啧了一聲,高高抛起蘋果又接住。
“笨蛋女人,我說的價值才不是錢這種騙人用的廉價産物。”
莫名被扣上笨蛋頭銜,護士心裡更不是滋味。
她尊敬蘇霆元帥,也擁護一直守着山脈防線的北區管轄軍,初次聽說元帥的弟弟,即蘇洛少爺被賊人擄走受傷時,她也心生同情。
坊間有傳言,這位蘇洛少爺還在襁褓中時就和父母,也即上一任元帥、副帥同時遇襲,因此身體落下病根,常年郁郁寡歡。
可現在呢?
這毛頭小子不僅對救了自己的人沒有半點感激,甚至還用地位打壓使喚人。
真是差勁極了。
“我這邊認真和你說話,你卻走神說我壞話。喂,你不覺得你有點過分嗎?”
蘇羅語出驚人,護士心一驚連忙鞠躬。
“不好意思,我、因為我還有其他病人要照顧,一不留神開小差了——”
“行了,不必跟我找借口。你若能把揣測埋怨我的時間用在更具價值的事物上,你也不會一直是個笨蛋。”
“對、對對不起,您說得對。”護士把頭埋得更低。
“把你結巴的時間也用對地方吧,小笨蛋。”
蘇羅又輕嗤一聲,歪着腦袋笑得像個輕浮公子哥。
蘋果被他上下抛接,砸在掌中的動靜像小錘敲擊顱骨,本能的讓人抵觸。
“那照這麼說,你是有什麼正當理由一直當一個坐享其成的蘇洛少爺嗎?”
走廊傳來蘇霆低沉的聲音,他跨進病房,象征性地敲了兩下門。
小護士鞠躬行禮,他即刻擡手示意。
“辛苦你照顧他了,先去忙你其餘的工作吧,這邊有我。”
護士臉色微紅滿眼感激,端起彎盤就走,還貼心地關上門。
目送她離去,蘇羅不禁朝蘇霆吹了聲口哨。
“真是紳士啊,難道你對她有意思嗎,兄長大人。你現在正值适婚年齡吧,有特别喜歡的類型嗎?床上床下都分别講講呗,說不定我能幫你介紹一個最适配的。”
青年身穿淺藍病号服,若無其事地對自己開玩笑,就像正常親密兄弟或交情不菲的損友。
面對這幅光景,蘇霆始終不言。
他背着手,緩步來到床邊。
房中兩人一站一坐身量相差巨大,理應是蘇霆的氣勢占據上風。
然而在他的陰影下,蘇羅抛着蘋果,好不悠閑自在。
安靜半分鐘,蘇羅自己翻身坐進輪椅裡。
“難得兄長你百忙之中抽空來探望我,趁着這好天氣,你帶我下樓散個步吧。就當作是弟弟受傷後的任性撒嬌,如何?”
話雖如此,他撐着扶手眼神輕慢,這模樣可不是一個愛撒嬌的弟弟。
蘇霆沉默應下,推着輪椅動身。
路徑由他選,盡量遠離人群聚集的地方,從十樓到四樓直接選了外間曲廊,而非便捷的直達電梯。
圖僻靜是次要,讓他有時間充分觀察才是主要目的。
而他的觀察對象一直安分坐着。
雙手擱在腿上,壓住厚實毛毯,青年是完全放松的狀态。
偶爾遇到職員和病患,他們向蘇霆敬禮問好,他則陪着微笑點頭,俨然一個在長兄面前腼腆的乖寶寶。
絕不出挑,也不耍橫,表現得恰到好處。